李福贵抹了把脸上的豆渣，灶台上的蒸笼正噗噗冒着热气。这已经是她凌晨三点起床做的第三锅豆腐，手指关节让碱水泡得发白。村里张婶昨天还夸她家豆腐嫩得像小媳妇的脸蛋，今早却在集市上躲着她走，那眼神活像见了瘟神。

"贵啊，听说你把爹妈的残疾证都抵押给网红公司啦？"隔壁王大爷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子敲得梆梆响。李福贵手里的豆腐刀当啷掉进木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这话从何说起呢？

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抱着发烧的娃从婆家出走时都没这么憋屈。当时丈夫一家子围着火锅涮羊肉，嫌她智障爹妈上门送的年货"脏了门厅"。现在倒好，她不过是把做豆腐时爹帮忙烧火、娘蹲着磨豆子的日常拍下来，700万网友点赞的"孝心豆腐"招牌，在村里人眼里突然就成了"啃老剧本"。

"你们瞅瞅这丫头精的，拿老人当摇钱树哩！"村口小卖部的喇叭天天循环播放这类闲话。李福贵后来才明白，是城里来的几个主播，挨家挨户跟老人们嚼舌根："您老买她十块钱豆腐，她能挣九块五！"其实她抖音橱窗至今空荡荡，连直播打赏功能都没开通过。

最寒心的是赵阿婆。老太太以前总拄着拐棍来买豆腐，说吃了福贵做的豆腐，想起自己早逝的闺女。如今见着李福贵就绕道，有回竟把送去的免费豆腐摔在地上："俺可不敢要这昧心钱买的东西！"那天收摊后，李福贵在河坝上坐了很久，看着水里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她不过是想给爹娘攒点养老钱，咋就成全村公敌了？

镇上快递点的小哥看得真切："姐，你这是触了某些人的蛋糕了。"原来自从李福贵走红，村里突然冒出五六个拍短视频的，有个后生甚至把八十岁奶奶硬拽到镜头前包饺子。他们找李福贵讨教"流量密码"被拒后，风凉话就像六月里的苍蝇越聚越多。

县残联的工作人员悄悄来核实过情况。他们看见李福贵爹佝偻着腰往灶膛添柴火，娘把刚出锅的豆腐摆得整整齐齐——智力残疾二级的证书在墙上挂了二十年，现在倒要自证清白。有网友留言："这届喷子真行，连残疾都能云诊断。"

豆腐坊的订单还是肉眼可见地少了。以前赶集日能卖三大板车，现在剩半车都拉不回去。有主顾支支吾吾说："网上都说...那什么..."李福贵直接切块豆腐递过去："尝尝，跟从前是不是一个味？"那人嚼着嚼着突然红了眼眶："贵啊，是叔对不住你..."

风波最凶的那阵子，省台记者来村里暗访。镜头拍到李福贵天没亮就推着石磨转圈，智障娘在旁边一勺一勺添豆子，爹坐在轮椅上笨拙地捆稻草。背景音里飘来邻居的议论："装得可真像！"记者后来在报道里写："我们总怀疑太阳底下有阴影，却忘了阴影本身就在证明光的存在。"

立冬那天，李福贵照例给五保户送豆腐。王会计家新过门的媳妇举着手机追出来："姐，我拍段你走路背影行不？就配那句'她扛着生活重担依然微笑'！"李福贵把豆腐筐换到另一边肩膀："妹子，日子不是演给别人看的。"这话不知怎的传开，竟成了年轻人朋友圈里的金句。

如今村里人渐渐咂摸出滋味来。那些当初骂得最凶的，现在买豆腐总要偷偷多塞两块钱。李福贵依旧凌晨三点起床，石磨转动的咕噜声混着爹娘的鼾声，在直播间里响成一片温柔的晨曲。有网友问她为啥不澄清谣言，她擦着汗笑笑："磨盘转起来，闲话自然就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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