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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绾,你当真愿意远嫁那遥远的边疆?”
年轻的皇帝满脸关切,注视着眼前的叶清绾。
叶清绾目光坚定,先看了看眼前年轻的皇帝,又瞧了瞧自己那变得柔嫩白皙的双手,随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的。”
“我愿意远嫁边疆,以此来促进两国的友好关系。”
皇帝听了,有些迟疑,眉头微微皱起:“可你已经和景王订婚了啊。”
叶清绾反应迅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是订婚而已,我与景王还未成婚。”
“我身为太傅的女儿,平日里受父亲的教诲,应当以国家为重,为陛下分担忧愁。”
皇帝听后,面露喜悦之色,脸上绽开了笑容:“清绾成熟了。一个月后,你就启程远嫁吧。”
“今天回去后,多陪陪你的父亲。太傅功劳很大,我不会忘记你们家的。”
“我还会赐给你一个恩惠,回去后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
“谢陛下。”
叶清绾缓缓步出宫门,抬头望着外面那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只觉得如同获得了重生。
上一世,她早早地就与殷淮临订婚。
然而,她却不知道殷淮临心中一直藏着一个青梅竹马,名叫颜墨书。
殷淮临和叶清绾成婚后,就不再关心她了。
他把财政困难的景王府扔给叶清绾这个女子来管理,还让她照顾殷家的老人和孩子。
直到叶清绾年老临终之际,才在一个偏僻的小院中,见到了几十年都不愿回家的殷淮临。
那时,他正和他的青梅竹马颜墨书紧紧相拥在一起,还承诺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回想起这些过往,叶清绾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一世,她不想再嫁给殷淮临了。
她要彻底离开这里,远赴边疆和亲,远离洛阳这个伤心地。
当她走到宫门口时,年轻活泼的小桃快速跑向叶清绾,小心地扶她上了马车。
“小姐,今天景王不是说要来府上商讨与小姐的婚事吗?我们快点回府吧。”
叶清绾满不在意地说:“他不会来了。”
前世的殷淮临在这一天没有去商讨与她的婚事,让她白白等了一整天,还使她被其他贵族小姐嘲笑了一辈子。
“我们去花满林赏花吧。”叶清绾又吩咐道。
“是,小姐。”小桃虽然不明白叶清绾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四角轿子载着叶清绾,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花满林。
轿子稳稳地停下,叶清绾刚掀开轿帘,小桃就惊讶地惊呼起来。
“那不是景王吗?”
叶清绾顺着小桃的目光看去,果然是年轻时的殷淮临。看着那张如雕刻般俊美的脸庞,她并没有感到惊讶。
因为在前世临终时,她已经把殷淮临的过去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今天殷淮临会来这里,陪着颜墨书赏花。
果真,她又看到殷淮临身边站着一个体态轻盈的白衣女子。
她就是颜墨书。
她就是殷淮临心中的青梅竹马……
其实,颜墨书并不爱殷淮临。
三年前,殷淮临和骁骑将军郑源都向她求婚。
颜墨书态度坚决地选择了郑源,还明确地说:“王爷,墨书心中只有郑源,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但一个月前,匈奴突袭汉朝,郑源战死沙场,尸体都还没冷却。
她就又回到了洛阳,回到了殷淮临的身边。
叶清绾收回飘远的思绪,对小桃说:“你在这里等我。”
她想去看看,殷淮临前世抛弃家庭也要一直陪伴的美人到底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前世,叶清绾调查得知,自从知道郑源死后,殷淮临就把颜墨书接到了王府。
他带着颜墨书微服私访,到各处游玩,还偷偷带她七次南下,去欣赏江南如诗如画的烟雨……
他带着颜墨书在花丛中骑马奔驰,亲手教她射箭,和她一起欣赏大漠那孤烟直上的壮丽景色……在王府之中,二人欢乐无比!
叶清绾的心境渐渐冷却下来,如同被冷水浇过一般。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二人后面,耳边不断传来他们亲密的对话。
“王爷,今日不是要商讨婚事吗?您不去找叶清绾吗?”
“郑源刚刚战死疆场,留你一人孤苦伶仃,本王怎能放心。”
颜墨书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问道:“淮临,你是担心我,还是对我还有感情?”
殷淮临还没来得及回应,颜墨书又说道:“我如今已不是完璧之身,怎么配得上你。你把妻子之位给了叶清绾,能不能承诺,你心中最爱的只有我?”
叶清绾听到殷淮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颜墨书的容颜,真是名不虚传。
她美丽非凡……
怪不得她出身平凡,却能吸引王爷和将军向她求婚。
叶清绾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那时颜墨书随将军远赴边疆。
殷淮临曾花重金求娶她,还在皇帝面前承诺:臣对太傅之女叶清绾心仪已久,渴望聘她为妻。
于是,臣郑重地向陛下求赐婚。
臣向陛下承诺,若能得到恩准,此生必定不会辜负清绾。
“若违背誓言,负了清绾,臣愿遭受天谴,终身不续弦,也不要子嗣。”
然而,可颜墨书一回来,他就把昔日的誓言抛到了脑后。
他回到了太傅府。
叶父得知叶清绾要去和亲,眼中满是惊愕。
他连忙问道:“清绾,你一直倾慕景王,怎么会接受和亲的旨意呢?”
叶清绾跪在父亲面前,眼神无比坚定。
“父亲,孩儿对不起您。我不想再嫁给景王了,现在只想去和亲,以此促进两国友好。”
因为只有去和亲,皇帝才会撤销她与殷淮临的婚约。
叶父其实早听说殷淮临和颜墨书的私情,但对方是王爷,他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也好,去匈奴也好,能远离洛阳这个险恶的地方。”
叶清绾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只是女儿远嫁匈奴,就没办法侍奉父亲了,父亲一定要保重身体。”
叶父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十分温和:“清绾不用担忧,府里还有你兄长照顾我,你放心去吧。”
世道艰难,叶清绾身为女子,很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只有和亲这件事她能自己决定。
第二天,到了中午。
殷淮临才慢悠悠地来到太傅府见叶清绾。
叶清绾坐在庭院外,手中正专心绣着香囊,头都没抬一下。
“清绾,这是给本王绣的香囊吗?”
叶清绾把针线递给侍女,好像刚发现他:“见过王爷。”
她手中的香囊,是为了纪念父亲。自己离开后,父亲可以看着香囊想念自己。
殷淮临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但只当是女子的小脾气。
他走上前,带着歉意说:“清绾,昨日本王军务太忙,没能来。你别怪我。”
叶清绾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
这么明显,前世的她却一直没发现。
她淡淡地笑了笑:“王爷公务繁忙,我能理解。”
殷淮临觉得她不会生气,适时地拿出一只翠玉镯子。
“这是母妃让我转交给你的合欢镯,也是景王妃的象征。”
“本王早就认定你是本王唯一的王妃,等成婚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多谢景王殿下。”
叶清绾微微鞠躬致谢,却没有伸手接镯子。
殷淮临满心都在颜墨书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叶清绾的疏远。
他放下合欢镯,又说:“本王还有公事要忙,不能一直陪你。等成婚之后,本王会天天陪着你。”
说完,他就匆匆赶回景王府。
反正,叶清绾会嫁给他,永远不会离开。他要在成婚前,好好陪陪墨书。
他走后,叶清绾把合欢镯递给小桃。
“小桃,这镯子给你。我要去和亲了,你找个好营生。”
前世自己嫁给殷淮临后,也就这只镯子最值钱。
小桃眼眶立刻红了:“小姐,我要和你一起去塞外。”
叶清绾看着她,想起前世,小桃成家后还一直陪着自己到老,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傻丫头,塞外有什么好的……”
“有小姐。”
小桃的一句话,让叶清绾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小姐,外面有个女子在府门前闹事,说要找你。”丫鬟匆忙赶来报告。
叶清绾神色平静。
她知道是颜墨书来了。
叶清绾走出府邸,果然看到颜墨书站在门前,脸色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一见到叶清绾,就上前抓住她的衣袖,眼泪汪汪地哭诉起来。
“叶小姐,我命苦啊,夫君不久前战死沙场。是景王殿下好心收留我,让我能在王府有个安身之地。我只是想有个地方住,没有别的想法。恳请叶小姐大人有大量,让我在王府暂住吧。”
周围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前世,叶清绾作为贵族之女,从没见过像颜墨书这么没礼数的女子,一时手足无措。
她连颜墨书的脸都没看清,就在屏风后让她离开。
最后还落了个恶毒的名声。
现在,叶清绾不慌不忙地问:“颜姑娘,你真的无依无靠吗?你的夫家除了郑源将军,就没其他人了吗?”
颜墨书一下子愣住了。
叶清绾接着说:“据我所知,你既有夫家又有娘家可以依靠,并非无依无靠。况 且,我和景王还没成婚呢。
我哪有权力决定你能不能住在王府?
“我大汉民风虽说开放。
但也不能让我还没出嫁,就背上恶毒的名声。”
围观的众人听了叶清绾这番话。
这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位姑娘看着可怜。
实际上心思可深着呢。”
颜墨书一听,立马羞愧得脸都红透了。
叶清绾不想再和她纠缠。
转身就回府里去了。
当晚。
她收到了景王府送来的书信。
殷淮临说希望明天能见到她。
第二天清晨。
景王府。
这天正好是殷淮临的生日。
叶清绾到了之后。
看见他正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笔墨。
殷淮临抬头看向她,眼神里透着复杂。
“绾绾,你也是女人。
应该能体会女人的难处。
为啥要为难墨书呢?”
叶清绾迎着他的目光。
直直地说:“殿下,昨天颜小姐在府门前求我。
让她住到景王府来。
我只是跟她讲,这事我做不了主。
哪谈得上为难她呢?”
殷淮临眉头微微皱起来。
“墨书娘家没什么势力。
她丈夫又战死了。
她怕你嫁进王府后把她赶走。
所以才向你求助。”
前世。
他也是这么解释的。
叶清绾不想让一个寡妇住在府里。
就跟殷淮临表明了态度。
殷淮临表面上答应让颜墨书搬走。
实际上却给她另外找了住处。
两人在外面住在一起,日子过得挺自在。
没钱了,他们才会回来找叶清绾。
“颜小姐说得不太对。
她虽然孤苦伶仃。
但和王爷您从小就认识。
就算她一直住在王府。
我也没意见。”
叶清绾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殷淮临没想到她这么大度。
放下了手里的笔。
“绾绾,是我误会你了。”
“你别多想。
我就把墨书当妹妹。
和她没那种男女之情。”
没有男女之情……
前世。
要不是颜墨书身体弱。
她和殷淮临说不定孩子都有一堆了。
叶清绾本打算走了。
可殷淮临说今天是他生日。
希望她能陪自己吃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
她又见到了颜墨书。
颜墨书低声下气地喊:“姐姐。”
叶清绾笑着回应:“颜小姐。
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我是家里老大。
我娘没给我生妹妹。”
颜墨书听了,脸色变了变。
坐到了殷淮临旁边。
仆人们开始上菜。
颜墨书看到梨花酥。
嘴角露出笑容:“淮临,你不用每天让人去城南给我买梨花酥了。
我吃腻了。”
殷淮临满眼宠爱地说:“没事。
每天都有。
省得你突然想吃。”
叶清绾坐在一旁。
看着那盘梨花酥。
不禁想起前世殷淮临每天派人去城南买糕点。
她一直以为是殷淮临自己爱吃。
现在才知道是颜墨书喜欢。
殷淮临可能意识到冷落了未婚妻叶清绾。
就问她:“绾绾,你怎么啦?
今天的菜不合你口味吗?”
叶清绾回过神。
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
全是小米、螃蟹、柿饼这些寒性食物。
殷淮临记得颜墨书的喜好。
还能爱屋及乌。
可对叶清绾。
连她忌口啥都不知道。
她开口说:“螃蟹和柿饼都是寒性的。
我脾胃不好。
医生叮嘱过不能吃。”
话音刚落。
几个侍女赶紧给叶清绾重新准备了一桌菜。
叶清绾低头一看。
烤鹿肉、炖鱼翅、蒸鳖这些荤菜。
没一样是她喜欢的。
由此可见。
殷淮临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叶清绾只吃了几口。
就放下筷子,起身告辞。
“殿下,天不早了。
我先回去了。
免得我爹担心。”
“你们慢慢吃。”
殷淮临看着她离开。
先是一愣。
接着起身,把颜墨书留在那。
追了出去。
“绾绾,今天是本王生日。
你是不是忘了啥?”
三年前。
颜墨书嫁人离开京城后。
殷淮临整天借酒消愁。
叶清绾以为他是因为朝政不顺利。
没想到他是为情所困。
于是她总想法子逗他开心。
每个节日都给他准备礼物。
他的生日。
叶清绾哪能忘了准备礼物呢?
昨天她不还在绣香囊吗?
叶清绾马上回应:“愿殿下福寿无疆,万事如意。”
殷淮临的眼神又暗了几分。
“绾绾,本王想要的不只是一句祝福。”
这时,他才意识到叶清绾的两人之间发生了变化,关系变得有些生分,彼此也疏远了许多。
三年前,两人订下婚约后,她总是满脸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神情,但凡有什么事儿,都乐意跟他分享。
可最近这段日子,她好像一直在有意躲避着自己。
叶清绾望着他,心里只觉得无比讽刺。
前世的时候,每到殷淮临生日,叶清绾都会用心去准备礼物。
可他呢,从来都没把这些当回事儿。
直到有一次,叶清绾偶然发现,他书房里藏着一个锦盒。
锦盒里面,装满了和颜墨书有关的物品。
上一世的今天,叶清绾送给他一个亲手绣制的香囊。
他却借口说自己经常在外奔波,东西容易丢,自始至终都没佩戴过。
等叶清绾再问起来,他早就不记得把香囊放哪儿去了。
叶清绾收回飘远的思绪,神色平静地说道:“请殿下见谅,我今天忘记为殿下准备生日礼物了。”
殷淮临听了这话,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从自己手中溜走。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没关系,忘了就算了。”
接着,他又主动提议:“锦衣楼最近进了好多新款布料,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为你我定制几套婚后穿的衣裳。”
叶清绾见殷淮临一反常态地主动,猜到他是因为今晚膳食的事儿觉得愧疚,想补偿自己。
她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匈奴远在边疆,寒冬马上就要到了,那里的气候肯定冷得要命。
她打算做一些冬衣。
第二天中午,两人来到了锦衣楼。
殷淮临语气温和地说:“绾绾,你随便挑,只要是你喜欢的,本王都给你买下来。”
叶清绾在一排排让人眼花缭乱的绸缎中间走过,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这时,她瞧见不远处的殷淮临挑了几匹绸缎,递给了锦衣楼的掌柜。
她仔细看了看殷淮临选的绸缎,上面的绣花又繁复又精致,一看就是颜墨书喜欢的那种奢华风格。
而叶清绾自己呢,更喜欢简约大方的纯色绸缎。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随便挑了几件适合做冬衣的厚布料。
殷淮临把目光投过来:“绾绾,现在才九月,还不用准备冬衣呢。”
叶清绾看着他那张近在眼前的俊朗面容。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比较怕冷,提前准备好,以防万一。”
殷淮临听了,笑着又给她挑了几套厚厚的毛料。
“那等过段时间秋猎,本王给你猎来最好的赤狐皮毛,做一件狐裘,怎么样?”
叶清绾看了他一眼,对他这话也就是听听,没抱任何期待。
毕竟前世殷淮临对她的承诺,总会因为颜墨书而改变,她早就不对殷淮临抱有希望了。
不过看到殷淮临还等着自己回应,叶清绾还是回了一句:“好的。”
两人正准备上锦衣楼二楼的时候,一个王府的随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还没站稳,那随从就喘着气说:
“王爷不好了,颜小姐上吊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殷淮临脸色瞬间大变,急忙扔下叶清绾,赶回王府去了。
看着殷淮临走远的背影,叶清绾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对掌柜说:“请您尽快把我选的布料做成冬衣。”
锦衣楼的掌柜轻轻掂了掂叶清绾刚选的布料:“好的,叶小姐。不过做衣服得花些时间,请您耐心等一等。”时日流逝,至少得半个月。
“好的。”
叶清绾算了算时间,距离自己出嫁还有二十多天,半个月时间足够了。
她回了太傅府。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殷淮临没再来过太傅府,也没给叶清绾传过一封信。
有一天早上,叶清绾去给父亲请安,听到父亲和同僚在讨论:“景王因为生病,已经半个月没上朝了,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
叶清绾心里明白,这是因为颜墨书自尽的事儿,他才没去上朝。
秋天到了,落叶纷纷扬扬。
小桃替叶清绾感到不值:“小姐,三年前颜墨书出嫁离开京城后,景王整天浑浑噩噩的,是您一直陪着他。”
“现在颜墨书回来了,他却把您丢在一边不管了。”
叶清绾安慰她:“无妨,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他。”
就在这时,外头的小厮来通报,说殷淮临来了。
他带来了一箱箱礼物,里面全是珠宝首饰。
“绾绾,抱歉,这半个月我一直忙着照顾墨书,现在才有空来看你。”
“这些是我给你的礼物。”
叶清绾早已不她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在意,面色平静地开口询问:“那日听闻颜姑娘试图自尽,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伤势可严重?”
殷淮临叹了口气,声音里藏着深深的忧虑:“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墨书也不知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总觉得自己会拖累我,一心想要寻死,离开景王府。”
见她神情有些异样,殷淮临急忙解释:“绾绾,你别多想。墨书是因为我才自尽的,我心里有愧,所以实在放心不下她,你别介意。”
叶清绾神色未变,淡淡地说:“没事,王爷照顾颜小姐也是应该的。”
殷淮临眼中满是歉意:“绾绾,墨书一心求死,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
他话还没说完,叶清绾便懂事地打断了他。
“王爷,你多陪陪颜小姐吧,毕竟人命关天。”
殷淮临没想到她如此大度,犹豫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时光匆匆,转眼间又过去了五日。
锦衣楼内,热闹非凡。
叶清绾带着小桃来取订做的冬衣。
掌柜满脸堆笑,一边把包装精美的衣物递给小桃,一边好奇地问:“叶小姐,今日景王殿下怎么没陪你来呀?”
叶清绾随口答道:“景王殿下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掌柜连忙从身后拿出几件华丽的衣裙。
“这是上次景王殿下选的布料做的衣裙,想来是给叶小姐的,你今日一并带回去吧。”
叶清绾目光一凝,冷淡地拒绝:“不用了,这几件衣裙,景王殿下或许另有安排。”
掌柜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对对,景王殿下可能想给叶小姐一个惊喜,是我失礼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叶小姐与景王殿下真是天作之合,听说你们都定下婚约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啊?”
叶清绾心中苦笑,心想那一天不会再来了。
见她不愿多谈,掌柜识趣地闭上了嘴。
回到太傅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一进大门,叶父就迎了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小桃手中的冬衣上,眼中满是担忧:“女儿,边塞生活艰苦,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叶清绾强装轻松:“父亲,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殷淮临的声音。
“要离开?绾绾你要去哪里?”
叶清绾回头,只见面色深沉冷峻的殷淮临大步走了进来。
她把殷淮临带出堂厅,解释道:“只是过几天去郊外游玩。”
“王爷,你今天怎么来了?”叶清绾随意问道。
殷淮临听后,表情缓和了许多。
他定了定心神,说:“最近墨书不闹了,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你,就过来看看你。”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难道你不想我来陪你吗?”
陪?上辈子,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颜墨书。
这辈子,又能陪自己几天呢?
“王爷说笑了,我们还没成婚,这话可别让别人听到。”
“今天天色晚了,王爷改日再来吧。”
殷淮临一安排好颜墨书,就急忙赶到太傅府,本以为叶清绾会开心,没想到被她拒绝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叶清绾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来了。
殷淮临眼中含笑:“绾绾,今日洛阳城阳光正好,陪你骑马去如何?”
“没这想法。”
叶清绾立刻拒绝。
前世,殷淮临常常和颜墨书一起骑马。
殷淮临被拒后先是一愣,接着耐心地轻声说:“绾绾,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叶清绾想到自己五天后就要离开,想最后看看洛阳城的风光。
“那我们在城中走走吧。”
“好。”
殷淮临立刻答应。
他们来到热闹的大街上,殷淮临像其他贵族公子一样,给叶清绾买了好多东西。
可叶清绾对此并不感兴趣。两人走到一棵挂满红布条的姻缘树下,上面写满了人们的祈愿。
“绾绾,等我一下。”
殷淮临快步走向姻缘树下的摊贩:“给我一块红布。”
他给了摊贩一些银子,拿起笔,拉过叶清绾的手。
叶清绾看着他在红布上写下:“愿与绾绾携手白头,永不离弃。”
接着,他在布条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殷淮临。”
叶清绾心中…… 不禁疑惑。
他的真诚到底有几分呢?
为何他对颜墨书能如此,对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殷淮临紧紧握着叶清绾的手。
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柔情。
他轻声说道:“绾绾,相信我。
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说完这话,他拿起红布。
施展轻功,轻轻一跃。
将红布稳稳地挂在了姻缘树的最高处。
要是没有重生,叶清绾或许真会相信他的承诺。
从姻缘树下回来后,殷淮临直直地看着她。
他说:“绾绾,我们已经订婚了。
我选好了吉日,阳春三月初五,我们举行婚礼,怎样?”
叶清绾还没来得及回答。
这时,王府的仆人匆忙跑来。
他凑到殷淮临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殷淮临眼中满是忧虑:“绾绾,墨书那边又出事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叶清绾点头回应:“好的。”
然而,殷淮临离开后,叶清绾没等他。
她走到小摊贩那里,买了一块红布。
拿起笔,认真地写下:
“信徒愿此生与殷淮临永不相见。”
“叶清绾。”
接着,她把红布系在树枝上。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距离她出塞和亲,只剩下五天时间。
叶清绾先找来一位画师。
让画师为自己画了一幅肖像。
她打算把这幅肖像留给父亲。
之后,她没回府邸。
而是直接前往皇宫,去拜见皇上。
皇上问:“绾绾,你就要去匈奴了。
你想好你的请求了吗?”
叶清绾在大殿上,恭敬地回答:“是的。”
皇上说:“你想要什么恩典,尽管说。”
皇上是在太傅的扶持下登基的。
现在让太傅的女儿去和亲,他心里很愧疚。
叶清绾清晰地说:“臣女请求陛下为景王殿下和郑源将军的遗孀颜墨书赐婚。”
她的话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皇上惊讶地问:“清绾,你知道景王和颜墨书的事了?”
原来皇上也知道这件事。
叶清绾坚定地点点头。
皇上难以置信地问:“你还愿意成全他们?”
叶清绾可不是什么善人。
前世殷淮临和颜墨书能和睦相处。
是因为有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现在,她要远嫁和亲了。
她请求皇上下旨,让王爷娶寡妇。
不知道殷淮临还能不能像前世那样对颜墨书。
不知道他知道颜墨书身体受损后。
还会不会一心一意对她。
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像前世那样。
白头偕老,死后同葬。
叶清绾说:“景王殿下对颜小姐有情。
清绾愿意帮忙,促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到叶清绾这么坚持,皇上只好同意:“好,朕准许了。”
在景王府的另一边。
颜墨书面色苍白,拉住殷淮临的手。
她焦急地说:“淮临,我听说你不久就要娶叶清绾了。”
殷淮临被她多次叫回来,耐心都没了。
他有些烦躁地说:“墨书,我跟你说过。
绾绾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说了,就算她嫁过来,你也能留在王府。”
颜墨书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哭着说:“我只是害怕,她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又说:“淮临,你不是说这一生只有我吗?
我要你娶我,可以吗?”
最近,她越来越不安。
好像叶清绾真要走进殷淮临心里了。
殷淮临说:“墨书,若本王迎娶你,世人会怎么看本王?”
这话一出口。
颜墨书眼中满是绝望。
殷淮临看到她这样,心里又软了。
毕竟她一直是他最爱的人。
他把颜墨书紧紧抱在怀里。
安慰道:“墨书,你放心。
叶清绾不过是你走后,本王的一时安慰。
本王心里爱的,始终是你。
娶她,只是做做样子,本王对她没感情……”
说着这话,他脑海里却浮现出叶清绾的身影。
为了让颜墨书安心,他又说:“本王会陪你几天,让你安心。”
这一陪,就是十天。
而叶清绾,五天前被皇上册封为大汉公主,赐名乐平。
她的和亲队伍很是壮观。
叶清绾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身后跟着很多随从。
从皇城出发,朝着边塞的匈奴前进。
洛阳城的百姓都来围观。
但没人知道马车上坐的是太傅的女儿叶清绾。
五天后,百姓们还在谈论和亲的事。
殷淮临安抚好颜墨书,正准备…… 殷淮临打算去找叶清绾商讨婚事,刚踏出王府大门。
就听见街上的行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你听说了吗?五天前远嫁去和亲的,竟然是个官员家的女儿。”
“到底是哪家这么狠心,舍得把自己女儿送去和亲啊?”
“和亲也不全是坏处,那姑娘被皇上册封为乐平公主,以后可是匈奴王单于的王妃,身份尊贵着呢。”
殷淮临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
他转头吩咐随从,仔细准备一份丰厚的礼物。
打算带着这份礼物,前往太傅府。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随从还没回来。
却等来了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李德广,还有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景王殷淮临接旨。”
李德广尖着嗓子喊道。
殷淮临立刻带着府里的众人,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李德广不紧不慢地展开圣旨,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闻景王殷淮临与民女颜墨书情投意合,为促成这桩佳偶,特将颜墨书许配给景王为景王妃,择吉日成婚,钦此。”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殷淮临瞬间心乱如麻,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直到颜墨书兴奋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声喊:“王爷,王爷快接旨。”
他才如梦初醒般回应:“殷淮临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起身来,他的脸上满是惊愕。
“李公公,您知道皇上为啥要给本王和颜墨书赐婚吗?”
李公公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王爷您不知道?这圣旨可是乐平公主为您求来的。”
“乐平公主?”殷淮临眼中满是疑惑。
李公公接着说:“殿下,乐平公主对您一往情深,为了成全您和颜小姐的婚事,不惜自己远赴塞外和亲,您可不能忘了她的恩情。”
情深意重……
恩情……
殷淮临心里乱成一团,忙问:“公公,敢问乐平公主是谁?”
李公公清楚地回答:“就是和您订婚三年的太傅之女,已经去塞外和亲五天的匈奴单于王妃。”
“叶清绾。”
殷淮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现在只想立刻找到叶清绾,问个究竟。
殷淮临心急火燎地直奔太傅府。
一进府门,他就大声呼喊:“绾绾,绾绾。本王有话要跟你说。”
可是,走进太傅府,却不见叶清绾的身影。
就连太傅叶摺也不见了,整个太傅府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
殷淮临顾不上多想,径直来到叶清绾的闺房。
他连声喊着绾绾,却没人回应。
他心里越来越慌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殷淮临缓缓推开房门,只见屋里空荡荡的。
只有书案上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他的目光一下子定在那圣旨上,然后迟疑地走上前,打开圣旨。
只看了一眼,“出塞和亲”四个大字就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傅之女叶清绾自请出塞和亲,以促进大汉与匈奴两国友好。朕念其知书达理,和亲有功。特封为大汉公主,赐号乐平,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钦此。”
殷淮临呆呆地把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好几遍,他怎么也接受不了,一直深爱他、陪伴他的叶清绾,就这么走了。
想起今天在街上听到的那些议论,殷淮临心里一阵剧痛。
“嘭”的一声,殷淮临手中的圣旨掉在了地上。
这时,太傅叶摺回到了府邸。
刚进大门,仆人就赶紧报告:“老爷,景王殿下在府里,现在正和小姐在房中。”
叶摺听了,微微一惊,没想到殷淮临来得这么快。
叶摺走到叶清绾的居室前,看到殷淮临还盯着圣旨,一动不动,脸色阴沉。
他那双原本明亮迷人的黑眸,此刻黯淡无光。
仆人们都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景王殿下。”
叶摺轻声唤道。
殷淮临这才回过神来。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地问:“叶太傅,清绾为何要去边疆和亲,我们本就有婚约。”
叶摺看着殷淮临,语气平和地说:“景王殿下,清绾向来有自己的想法,这次去和亲也是为皇上分忧,希望殿下能理解。”
殷淮临听了,脸色更难看了:“大汉这么多女子,谁去和亲不行,为啥偏偏是清绾?这么大的事,她都瞒着本王,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什么了,把本王又置于何地?”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即便想尽办法,也无法把叶清绾带回来了。
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没有办法逆转。
想到这些,殷淮临的心口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
他呼吸困难,感觉快要窒息了。
叶摺轻轻叹息一声,满脸无奈。
他看着殷淮临,劝慰道:“景王殿下,这件事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清绾如今已经离开了洛阳城,您还是放下吧。”
五天前,叶清绾离开洛阳城后,轻轻掀开了车帘。
车队朝着边疆前进,周围的景色愈发荒凉。
十月的时节,城外已经有了丝丝寒意。
强劲的风呼呼地吹着,大汉的旗帜随风飘扬。
叶清绾静静地凝视着车窗外的景色,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她忍不住去想,殷淮临得知自己离开洛阳城去和亲的消息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前世的那些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不再在王府里浪费时间。
也不会再被殷淮临欺负。
她要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叶清绾心中默念:“这一世我成全你们,只愿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匈奴部落进发,随着距离的缩短,叶清绾感到越来越不安,她不确定这一世匈奴单于宫子瑜是否会接纳自己。
路途变得越发崎岖,道路也由沙土变成了草原。
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让叶清绾的心情莫名地好转,她注视着起伏的山峦和不远处吃草的牛羊,忽然觉得原本不平静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车队行驶了很久,摇晃的车厢让叶清绾感到有些困倦。
前一刻她还在欣赏眼前的风景,下一刻她便沉沉睡去。
梦中充满了跌宕起伏和奇异的景象。前世和今生的画面一一在梦中闪现,让叶清绾难以分辨,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乐平公主,我们到了。”
突然,车帘外传来一声低呼,唤醒了正在沉睡的叶清绾。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后掀开了车帘。
车帘外已是一片漆黑,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围成一圈的匈奴部落村民,他们穿着各种皮毛制成的厚重长袍,围绕着叶清绾带来的和亲队伍,投来审视的目光。
叶清绾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大、强健的男人。
她的目光微微暗淡,将深邃的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认出他就是匈奴部落的首领宫子瑜。
宫子瑜身穿一件白色的狐裘锦袍,额头上系着一条镶嵌宝石的束带,如同海藻般的黑发在风中飘扬。深邃的五官让他那精雕细琢的脸庞更添几分英俊和狂放。
他站在人群之中,叶清绾却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宫子瑜不同于一般的匈奴人,他不仅魁梧,而且强健有力,厚重的衣袍下难以掩盖他健美的身材轮廓。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几位匈奴妇女开口说道:“请公主下车,我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叶清绾这才回过神来,在众人的目光下优雅地走下马车。
“让大家久等了。”她微微一笑,笑得既得体又大方。
看到这一幕,匈奴人都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大汉真的送来了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与他们的单于成婚。
接着,叶清绾被几位匈奴侍女带去沐浴。
沐浴完毕后,她来到了部落中心最大的帐篷内。
帐篷内几位穿着华丽服饰的魁梧男人和女子环环顾周围,主要是匈奴的几位藩王及其家属,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大块的牛肉和羊肉,而宫子瑜则端坐在中央的高位上。
叶清绾毫不畏惧,面对众多审视的目光,她只是微笑着行礼,展现出得体的公主风范。
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高位上的宫子瑜,静待他发言。
宫子瑜的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心安。
“公主长途跋涉,必定疲惫,今日先好好休息,待过几天我们再商讨婚事。今晚是为庆祝公主的到来而设,公主请就座。”
叶清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被侍女引至宫子瑜身边坐下。
这是她首次如此接近宫子瑜。
叶清绾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他,宫子瑜的侧脸更加锋利,具有匈奴人特有的深邃眉骨和挺拔鼻梁,其气质与傲慢清冷的殷淮临迥异。
她心中暗想,只要宫子瑜尊重自己,两人能够相敬如宾,互不侵犯,这便是一段美满的联姻。
叶清绾沉思之际,突然眼前出现一双筷子,夹来一块羊肉。
叶清绾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宫子瑜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睛。
他轻启薄唇,平静地说:“边疆寒冷,羊肉温补,公主多吃点,暖暖身子。”
叶清绾听罢,看向宫子瑜递来的羊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烤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一缕缕飘入叶清绾的鼻中,让她食欲大增。
于是她不再拘泥于礼节,放心地享用起来。
而余光瞥见她吃后,宫子瑜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淡笑。
随后便有匈奴的少男少女入帐子表演,他们载歌载舞,热闹无比。
经过这一夜为了欢迎自己而举行的宴会后,叶清绾只觉得匈奴人民豪迈朴实,并不像自己臆想的一般凶神恶煞。
且在匈奴当中并无洛阳城中的各种规矩,众人相处起来自在肆意许多。
而宫子瑜也一如她前世的记忆般,虽始终不冷不热,却处处可窥见他待人极其贴心赤诚,叶清绾不禁想,他会是一个好夫君。
吃饱喝足后,众人踏着月色回到各自的帐中,而宫子瑜还有事务要处理早早便离开了。
叶清绾则坐在账外吹着晚风,夜里的篝火烧得旺,橙黄的火焰映在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吃饱羊肉和烤饼的胃也暖洋洋的。
她撑着下颌,望着天际那轮皎洁的圆月出神。
前世的今日,是自己和殷淮临的大婚之日。
那日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还历历在目,可记忆中身为新郎官的殷淮临却心不在焉。
只因为颜墨书知道了他们大婚的消息后便一直寻死觅活,殷淮临放心不下便大婚当日瞒着所有人在新婚之夜和颜墨书待在一起。
事后却告诉叶清绾,自己喝醉后在书房睡了一晚。
叶清绾当时有多信任他,在调查到他与颜墨书之间的苟且时便有多崩溃。
两人相伴五十载,到头来叶清绾才知自己一生都活在殷淮临的欺瞒当中。
自己一心以为的良人一生都披着虚伪的皮囊,思及此叶清绾愈加自责自己识人不清。
想着想着,叶清绾只觉得眼睑困顿极了,下一瞬便睡着了。
只是恍惚之间,她好似看见了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待叶清绾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她是在自己的帐子内醒来的,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毛毡。
“公主,你醒啦!”身旁的匈奴侍女格桑见叶清绾清醒后,急忙为她递上来一块温热的帕子搽脸。
叶清绾想起来昨夜的身影,不由得问:“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
格桑性子活泼,是宫子瑜特意派给她的侍女。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眸子,笑道:“是单于亲自将公主抱进帐子的,你们感情可真好!”
闻言,叶清绾的眸光微动,她没想到宫子瑜竟会做出这般亲昵的行径。
想到昨夜他为自己夹菜的动作,叶清绾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一世他们明明是初次相见,为何宫子瑜却像是和自己认识许久一般熟稔。
叶清绾有些心乱,又暗自在心底猜想道:“大抵宫子瑜只是为了大汉和匈奴之间交好,才故作出我们二人和谐相处的表象罢了。”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道声音:“公主,单于请你去他的帐中议事。”
叶清绾立刻回道:“是,我这就来。”
片刻之后,匈奴首领的大帐之中。
叶清绾一进入帐内,就见身姿挺拔的宫子瑜背身而立在地。
她温声开口道:“单于寻我来,所为何事?”
宫子瑜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似笑非笑。
“乐平公主,你对于大婚可有何要求?”
叶清绾亦是初次出塞和亲,对这些全然不懂。
她思索片刻后道:“都听单于安排。”
宫子瑜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淡淡道:“你既是嫁于我为妻,我宫子瑜自会用我匈奴一族最盛大的礼节迎娶你。”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便是大婚之夜,你若是紧张,都可告诉我。”
叶清绾前世早已嫁过一回,且自己历经五十载时光,早已看淡一切,不再是青涩稚嫩的小女子。
她抬眸看向宫子瑜,淡然地点了点头。
离开宫子瑜的大帐后,叶清绾刚回到自己帐中,格桑便捧着一件精美非凡的霞衣走了上来。
“公主,这是今晚大婚要穿的喜服,这可是单于命我们按你们中原的样式缝制的,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话音一落,叶清绾的目光便被格桑手上的霞衣吸引住了。
这件霞衣款式简约大气,精致的绣花点缀其中,一眼便觉得惊艳。
其内里还辅以羊毛为底,抚摸时更添几分柔软。
叶清绾一时有些震惊,宫子瑜竟如此重视两人大婚。
随即她便否定了自己的臆想,自嘲地想到:大抵只是他重视两国和亲罢了。宫子瑜身为一族首领,向来是以国为重,和她又有何关系。
入夜后,漆黑的天际被群星映亮,月光和星光相得益彰,像一幅璀璨的画卷。
整个匈奴的驻扎地都点燃了篝火,喜庆的红绸挂满了营帐。
宫子瑜今夜一身正红喜袍,款款而来。
他身姿如松,俊逸脱尘。走到人前,迷得周遭的匈奴女子无不夸赞艳羡。
叶清绾眸光一震,怔愣地看着一身喜服的宫子瑜。
她轻声喃喃道:“很好看,这红色很衬你。”
宫子瑜听后,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淡笑。
四处欢歌起舞,匈奴人民独特的歌声悠扬嘹亮,酒香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萦绕。
即使时不时有凛冽的夜风拂过,也难抵这热烈的气氛。
所有人欢聚一堂,享受着美酒佳肴为宫子瑜和叶清绾庆贺着。
“祝单于和阏氏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今后大汉和匈奴一家亲!”
“早生贵子,给匈奴再添个小单于!”
叶清绾难得也喝得有些醺然了,她被格桑一路扶着带进宫子瑜的大帐中。
她睁着惺忪的醉眼看向摇曳的烛火,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不由得有些面热羞赧了。
虽然自己前世早已嫁人生子,只不过嫁与除了殷淮临的男人行人事,这仍是第一次。
就在此时,帐帘被掀开了,烛火被夜风吹得轻颤几下,连带着叶清绾也抖了抖身子。
她抬眸看去,俊朗墨书的宫子瑜正凝望着自己。
大红的喜服衬得叶清绾朱唇皓齿,眉眼如画。
不知是醉意还是今夜气氛撩人,宫子瑜忽地觉得一股莫名的燥热自身下窜上心尖。
叶清绾轻抿薄唇,刚要开口,下一刻宫子瑜便猛地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今夜你是我的。”
宫子瑜喉头轻滚,眸底的情欲掩盖不住。
下一瞬,两副火热的身子就好似芦苇依偎磐石般,紧紧贴在一起。
月色之下,一夜驰骋。
待叶清绾醒来时,旖旎的气味还未散尽,身子仿佛散架般隐隐作痛。
她刚睁开眼眸便看见了身侧的宫子瑜,男人俊美无双的脸庞近在咫尺,似乎能听到他呼吸时的鼻息。
叶清绾一下子红了脸颊,不敢在动弹,生怕将宫子瑜惊醒。
但宫子瑜似有所感般微微侧身,将她搂紧在怀中。
“我的阏氏,再睡会儿。”
他突地瞥见叶清绾颈间的一抹红痕,嘴角微不可查扬起一抹淡笑。
叶清绾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心底生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在前世,自从自己为殷淮临诞下一子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叶清绾。
还言之凿凿地说:“本王只是心疼绾绾生育之苦,才不忍与你欢好。”
到头来全是谎言,在自己十月怀胎时他便已经将颜墨书养在了郊外的院子里日日相见。
思及此,叶清绾不由得皱了皱秀眉。
身侧的宫子瑜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不由得问:“阏氏,你怎么了?”
叶清绾摇摇头:“我无事,单于。”
宫子瑜淡笑着道:“既然我们如今已经成婚了,便不要互称单于阏氏了。”
单于和阏氏皆是匈奴一族称呼首领和首领夫人所用之词,难免显得有些生疏。
叶清绾闻言微怔:“那该如何称呼你我?”
“我唤你阿绾,你便唤我阿瑜,如此便好。”宫子瑜回道。
“阿瑜?”叶清绾尝试着轻唤一声。
宫子瑜应道:“我在,阿绾。”
叶清绾有一瞬间的恍神,此刻他们二人倒真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般。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若不是不愿再次与前世一般重蹈覆辙,叶清绾亦不会出塞和亲。出塞和亲虽不是上乘的计谋,但如今匈奴人民和宫子瑜皆善待自己,已是出乎意料的福气。
不一会儿,宫子瑜便起身了。
他换上一身墨色外袍,一边将长而卷曲的墨发挽在脑后一边对着床上的叶清绾道:“阿绾,昨夜折腾了一夜你再睡会吧。部落中仍有事需我处理,我晚些再来陪你。”
宫子瑜离开后,没多久帐外便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叶清绾也无意再继续睡了,她简易梳妆过后,便推开帐帘往外走去。
一掀开帐外的帷幔便看见匈奴部落的孩子们站在帐外翘首以盼,他们个个捧着花环,一见叶清绾露面便一拥而上。
“阏氏,这是我们早上去草原上新摘的鲜花,送给你!”
“阏氏夫人,你长得真漂亮!”
匈奴的孩子们用稚嫩的话语表达着对叶清绾的喜欢,看向叶清绾时的眼眸带着真情实意的雀跃。
而叶清绾连忙低下头接受孩子们的好意,鲜艳的花环带在她头上,更衬得她娇俏动人。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就在这时,格桑突然上前来告诉她道:“阏氏,今日收到了洛阳城给你寄来的信件。”
说着,格桑将一封雪白的信件交给了叶清绾。
叶清绾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熟悉的字迹是自己爹爹叶摺的。
信件是自己出发后才寄来的,到边塞时已过去两日。
叶清绾心底忽地有些忐忑,爹爹怎会突然寄信给自己,莫不是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了什么大事。
她急忙将信件拆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叶摺的来信中说:“景王殿下如今已经知晓你出塞和亲之事。只是绾绾你为景王殿下和颜小姐赐婚一事,景王殿下为请求圣上收回成命连跪了两日,圣上并不肯应允……”
叶清绾眸光震了震,她没想到殷淮临竟会抵抗圣上的赐婚。
狐疑和不解纷纷冒上心头,前世自己亲自听过殷淮临应允了颜墨书要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他们不是要不离不弃,要生同衾,死同穴吗?
为何如今自己让皇上为二人赐婚,他如今却不愿了。
难道颜墨书的寡妇名声真让他如此蒙羞?
前世殷淮临对颜墨书的情谊,叶清绾看在眼里,那并不是假的,如今这一出又是为何呢?
皇上贵为九五至尊,君无戏言。只要圣上不收回旨意,想来殷淮临也不能抗旨不遵。
叶清绾想了想,一心觉得殷淮临早晚都会依照旨意和颜墨书成婚,只是早晚之事罢了。
看完后,她将爹爹叶摺的来信好生叠好后收进了怀中。
随后便回到帐中,让格桑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回信。
信很简单,大致是说叶清绾在边塞过得安稳,让叶摺不要挂念。
写完后,叶清绾向着格桑问道:“格桑,你可有法子替我将信件寄回洛阳城?”
格桑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信件便转身下去办事了。
叶清绾看着格桑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她放眼望去这片匈奴生活的大草原,心底无限感慨。
她自小生活在洛阳城,从未离开城中半步,如若不是重生一回,她定不会出塞和亲。
远赴边塞和宫子瑜成婚的生活和她想象中的略有不同,她本以为和自己从未谋面的宫子瑜会维持疏远冷肃的部落首领的姿态。
却没有料到他待自己这般的亲昵友好。
和前世的自己一对比,叶清绾顿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嫁进景王府是多么错误的选择。
待叶清绾回过神来,宫子瑜已然站在她身旁,他正眸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阿绾,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叶清绾摇摇头,将渐远的思绪收回:“无事。”
宫子瑜又问道:“我听说你远在中原的家人给你写了信,你是不是想念洛阳城了?”
叶清绾听后,又是摇头否定。
自己出塞和亲仅仅两日,如今便思量起家人和洛阳城,那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难熬。
她微微一笑:“我如今远赴匈奴和亲,离家万里,只是爹爹担忧我,故特地写信来慰问我。阿绾已经告诉他,我在此处过得很好,不必忧心。”
宫子瑜闻言,眸底映出一抹欣然。
“我与阿绾便如大汉与匈奴,你自请和亲已修两国交好,王爷定会好好待你,从此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叶清绾回以一笑:“好,阿瑜。”
翌日,叶清绾便作为部落首领的阏氏和宫子瑜一起出席了匈奴的早会。
宫子瑜邀她出席时,叶清绾本想拒绝,她生怕自己身为一个女子,无能为匈奴的发展提出有益的建议。
宫子瑜却说:“阿绾,如今你已是我匈奴的首领夫人,自然有资格参与。”
叶清绾也就不好再推脱。
大会上,众人各抒起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部落里近日发生的事。
而宫子瑜和叶清绾便一左一右坐在高座上,静静听着。
宫子瑜时不时出声落下几个决断。
回想着前世的记忆,叶清绾知道不久后的将来,因为恶劣的天气会引起边塞的粮食短缺。
于是在会上,叶清绾提出:“我可以教匈奴人们像大汉一样开垦种田,栽种储存更多的粮食。我从洛阳也带来不少蔬菜的种子。”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会间有人迟疑地问道:“这能行吗?边塞都是草原,要重新开垦种田,岂不是异想天开?”
叶清绾闻言,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由得懊悔自己没有思前想后便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宫子瑜突然沉吟道:“我认为阿绾所说的极好,我们吃的皆是牛羊肉,进出塞外的青菜少之甚少,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得吃些青菜。”
叶清绾听后,眸光猛地一亮。
她没想到,宫子瑜竟会如此支持自己,莫名地生出几分感动。
身为单于的宫子瑜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再推脱了,都应下了叶清绾的开垦之计。
自那日起,叶清绾便带着匈奴人们开垦播种,浇灌种粮。
短短半年便小有成果,种出了各式的瓜果,匈奴人民都对她感激不已。
而她和宫子瑜的感情也愈来愈好,情深渐笃。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宫子瑜曾带着她策马奔腾在旷野当中,也曾与她在篝火前翩翩起舞;他曾将叶清绾喻作草原上的月亮,也曾亲自为她猎下最好的兽皮做衣裳……
她渐渐沦陷在宫子瑜的温柔乡中,忘却了远在洛阳城的殷淮临。
过往的伤疤渐渐在这片淳朴恣意的土地上被疗愈,心底的伤痛逐渐释然。
日子行云流水一般逝去,一转眼已是一年光阴后。
自她出塞后,仅仅一年时间内,大汉和匈奴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无论是边塞还是洛阳城皆展现出欣欣向荣的和平景象。
期间,叶清绾的太傅爹爹写了不少信给她。
无一例外都是问她过得好不好,父母担心子女之情溢于言表。
信中也时不时会夹杂几句关于殷淮临的话语,这一年里他和颜墨书奉旨成了婚,只是婚礼草草操办并不像他的风格。
叶清绾在回信中说自己已然放下了殷淮临,叶摺便没有再提过他一字一句了。
如今的殷淮临是如何一副境况,她不想知晓也不愿知晓。
他早已与自己无关。
这日,匈奴的首领大帐内。
宫子瑜正动作轻柔地为叶清绾绾发,他精雕细琢的面容英气锋利却难掩不断溢出的柔情。
“阿绾,你出塞同我和亲已有一年,你想不想回洛阳城去看看?”
话音一落,叶清绾眸光一滞,心底忽地生起一丝希冀和欢喜。
她忙抬眸去看宫子瑜:“阿瑜,你说得是真的吗?”
宫子瑜眼尾噙着一抹宠溺的淡笑:“当然,我何时骗过你,你自来到边塞和你父亲也有一年未见了。我同你一起回洛阳城看望太傅大人。”
叶清绾有些担心道:“阿瑜身为部落单于,若与我一同离开,那匈奴子民怎么办?”
宫子瑜笑得温和:“只是离开几日,无碍。”
他顿了顿,一边轻抚叶清绾的发顶一边说道:“阿绾只需告诉我,你想与不想。”
叶清绾迟疑道:“想,我自然是想的。”
她像是想得什么似得,止住了话语。
那早已消失在记忆中隐秘角落的殷淮临忽地又在心底冒了出来,如若自己回到洛阳城,早晚都会和他再次相见,届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叶清绾不敢相信。
宫子瑜察觉到身侧爱人的异样,不由得问:“阿绾,怎么了?”
叶清绾轻轻摇头,眼底还凝着惆怅,嘴上却还说着自己无事。
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过往和宫子瑜全盘揭露,只得掩埋一切。
而宫子瑜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喉头轻滚,终究还是未发一言。
随后,宫子瑜便转身离开了。
叶清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有时她摸不透宫子瑜,两人在一起就好似两团烟雾拥抱在一起,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什么也看不真切。
可就在这朦朦胧胧的相处当中,叶清绾知道宫子瑜对自己确有几分真正的情谊。
叶清绾不知道的是,宫子瑜离开后,他便立刻召开了大会,和各个手下说:“我要陪着阿绾回一趟洛阳城,你们各自管好部落各族,莫要让我离开后为族群担忧。”
一个手下壮着胆子说道:“单于,我们匈奴从未有过与和亲的公主一同回到中原的先例,她既然已经嫁到我们西塞来了,那便不能轻易离开草原。”
大会上立刻热闹起来,底下人纷纷附和起来:“是啊,单于三思啊,更何况阏氏来到草原只有一年,届时她不愿回来了怎么办……”
一字一句都落在宫子瑜耳中,他微凝眸光,神色阴沉道:“够了。”
底下众人立刻噤声,不再言语。
宫子瑜凌冽的目光扫射这座下的众人,他薄唇轻启,冷声吐出几字。
“我相信阿绾不会的。”
说罢,他便将此事敲定下来了。
入夜后,鸦黑的天际偶尔有几颗流星划过,为枯寂的夜晚增添几分生动的光亮。
宫子瑜回到首领大帐时,叶清绾正在给家里写信。
她刚提笔写到“爹爹,见信如晤”时,便忽地身上被一团暗色的影子遮蔽住了。
烛火摇曳,那团高大的影子也跟着轻颤。
叶清绾不用抬眸去看,也知身旁出现的人是宫子瑜。
她淡然道:“你回来了,阿瑜。”
宫子瑜点了点头,随即动作轻柔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叶清绾的肩头之上。
“阿绾,我们明日就出发吧,你不用写信了。”
叶清绾闻言微怔,没想到宫子瑜的行动安排得这般快速。
可她还未做好回到洛阳城后会与殷淮临相见的准备。
可叶清绾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事告诉宫子瑜。
待两人就寝,熄灭照明的烛火后,叶清绾睁着眼睛在黑夜中出神,不由得回忆起前世今生,过往的一幕幕在心头轮回闪现。
在郊外的小院子看见年老的殷淮临和颜墨书相拥在一起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被欺瞒被背叛的滋味叶清绾至今还记得。
每每想起便像在她心头点燃了一簇难以熄灭的炽焰,烧得叶清绾咬牙切齿。
而如今她终于改变了那些苦难的过往迎来了不一样的新生,却仍旧有可能被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生活。
这晚,她在宫子瑜的怀里一夜未眠。
待翌日宫子瑜醒来时,便看见眼下一片青紫的叶清绾。
他用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抚着叶清绾的双颊,温声问道:“阿绾,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没睡好?”
叶清绾尽力从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随口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今日便可回家见爹爹,心中欢喜得睡不着罢了。”
宫子瑜面上用将信将疑的目光审视着她,口中却是说:“真的吗?只要阿绾高兴便好。我们曾在狼王面前立下誓言,不相互欺瞒背叛,若是阿绾有什么想要的,那便尽管告诉我。”
闻言,叶清绾的脸色立刻苍白几分。
半年前,两人感情突飞猛进,宫子瑜便带着叶清绾来到了草原狼王面前,他说这是匈奴人的传统,在狼王面前起誓,彼此信任,互不欺骗。
叶清绾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忧虑告诉宫子瑜时,这时一名匈奴士兵在外头禀报道:“单于,从中原来了‘贵客’,正在议事营帐内候着。”
宫子瑜听后微怔,随即便问道:“是何人来见?”
士兵回道:“属下并不认识,只是那人带了许多随从,自称从洛阳城而来。”
宫子瑜闻言皱了皱眉:“我这就来。”。
可下一瞬,账外的匈奴士兵又道:“那中原人要见阏氏夫人。”
叶清绾也怔住了,她讶异道:“要见我?”
顿时,她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片刻之后,议事营帐。
叶清绾和宫子瑜梳洗一番后,便来到了议事营帐。
在士兵掀开营帐的帷幔的那一瞬间,叶清绾看见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背影,她瞳孔猛地震了震,霎时间便止住了步子。
“阿绾,你怎么了?”她身侧的宫子瑜见她怔住不由得问道。
听到帷幔处的声响,那道身影立刻回过身来看向叶清绾和宫子瑜所在之处。
那人正是当今大汉国的景王殿下殷淮临!
叶清绾不知殷淮临为何会出现在匈奴境内,也不知他今日来是所为何事,心乱得厉害。
目光交汇那刻,殷淮临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述,话到嘴边他却只涩声说出一句:“绾绾,你如今可好?”
叶清绾的眼神倏忽之间变冷,她淡漠道:“我很好,如今我已是匈奴族单于的阏氏夫人,还望景王殿下注意分寸,莫要再唤我绾绾。”
话音一落,殷淮临立刻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
一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气质,那向来俊美如冠玉的面上却笼罩着莫名的失意和忧愁,一双墨瞳不再神采依旧带着一抹颓然。
“景王殿下?你是大汉的王室?”一道冷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这时,宫子瑜出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他英气深邃的俊美面容之上看不出情绪。
殷淮临点了点头,行礼道:“本王见过匈奴单于。”
“景王殿下可是认得阿绾?”
宫子瑜的问话一出,叶清绾便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尖。
她心越发的不安,不由得担心起宫子瑜会介意自己和殷淮临的往事。
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叶清绾并不想被打破。
而殷淮临则是面不改色,他淡然回道:“认得。”
叶清绾定了定心神,现如今自己早已和宫子瑜和亲,想必殷淮临身为大汉王室也定不会为了一时痛快而毁了两国之交。
宫子瑜坐上高座,一掌摩挲着座上猎来的兽首,随即他冷冽的目光落在殷淮临身上,无不显露出上位者的威压。
“景王殿下,你今日来我匈奴所为何事?”
殷淮临一身矜贵,亦不落下下风:“本王与绾,本王与阏氏相识数载,许久未见,便想着代替皇兄来见见他这亲封的乐平公主。”
宫子瑜挑了挑眉道:“可我的阿绾似乎并不愿见你。”
此话一出,殷淮临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他那双如墨的瞳子中涌动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像是其中潮涌着波涛汹涌的海。
而叶清绾低垂着纤长的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让人不知她在思索些什么。
见殷淮临默然,宫子瑜忽地又道:“只是一句玩笑,景王殿下莫要当真,今日你既然来了我匈奴境地,那我身为匈奴一族的单于理应好好招待招待你!”
他话锋一转:“只是今日实在不巧,我将要陪着阿绾回一趟洛阳城,便无心再款待景王殿下了。下次定亲自为景王殿下赎罪!”
说罢,他便拉着叶清绾往外走去。
殷淮临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正巧本王见过阏氏也要回京了,那我们便一路同行吧。”
宫子瑜的身量比殷淮临还要高上几分,他居高临下道:“那倒不必了,我早已备好了车马,即刻便要出发了。”
说着,他将叶清绾搂在怀里便往停在草原上的车马抬步走去。
而叶清绾也默不作声,任由着宫子瑜搂着自己上车。
殷淮临满目苦涩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宇之间蹙起一道明晃晃的沟壑。
自从得知叶清绾出塞和亲后,他便一直觉得定是两人其中有什么误会,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追随爱慕了自己数年的叶清绾会悄无声息地嫁给除自己以外的男人。
殷淮临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只是这场荒唐的梦境直至今日还未让他醒来。
先是和颜墨书的赐婚圣旨,后是叶清绾远赴边塞和匈奴单于宫子瑜和亲,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一例外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回想着和叶清绾、颜墨书两人之间纠缠的联系,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殷淮临一心想着自己将景王妃的名分给了叶清绾,将偏爱给了相识相知多年的青梅颜墨书,为何还有不满足的呢?
待殷淮临回过神来,载着叶清绾和宫子瑜的马车已经缓缓驶动。
那辆马车身后还跟着几支载着酒肉的队伍。
殷淮临见状,不顾舟车劳顿连忙乘着自己来时的马车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宫子瑜与叶清绾在马车内对立而坐,两人之间默然不语,莫名生出几分窘然的气氛。
透过车窗,宫子瑜一眼便看见了身后追来的马车。
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阿绾,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将你与他之间的过往告知于我吗?”
叶清绾迟疑地抬眸看向宫子瑜,只一眼便撞进他那双深情如水的琥珀色眼眸。
心中纠结再三,她终究还是松口道:“我,我与景王有过婚约。”
闻言宫子瑜的眸光震了震,却没有开口,仍是一副望她继续说下去的神情。
叶清绾喉头轻滚,平静地述说道:“只是他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面上看似对我情深似海,暗地里却和别的女子许下生同衾死同穴的祈愿。”
她顿了顿道:“我与他从来便不是一路人,如今我早已嫁与你成为匈奴的阏氏,而他也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为妻,我们之间早就再无纠葛。”
话毕,宽敞的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车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车夫扬起马鞭的声响。
见宫子瑜佁然不动,叶清绾不知为何心头总萦绕着一丝慌张和不宁。
她不知觉地摩挲着指尖,这显露紧张之态的小动作被宫子瑜尽收眼底。
许久,宫子瑜才淡淡道:“你今后不许再对我有任何隐瞒。”
叶清绾闻言微怔,随即道:“是。”
见叶清绾变得拘谨不已,宫子瑜故作轻松道:“今日我可是第一次见岳丈大人,不知我备得这些酒肉,他可会喜欢?”
叶清绾的面色这才放松了些:“部落的酒液香醇深厚,想必爹爹定会喜欢的,单于不必担心。”
宫子瑜微微点了点头。
殷淮临的车马就像影子一般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车马,怎么也甩不脱,宫子瑜索性就任他跟着,不再理会。
马车一直驰骋到夜色降临才抵达洛阳城的城门前。
整个洛阳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其间,四周洋溢吆喝声笑闹声……
望着马车窗外的人间烟火,叶清绾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去往边塞和亲已有一年有余,眼前的景象让她既感熟悉又觉陌生。
马车缓缓驶进热闹的洛阳城,往太傅府而去。
越是靠近太傅府邸,叶清绾便好似近乡情怯般感到赧然。
“许久未见爹爹,不知爹爹如今如何,过得可好?”
宫子瑜宽慰她:“岳丈大人有你长兄照料,必会身子康健无恙。”
就在此时,马车戛然而止,稳稳停下。
车夫在外头喊道:“太傅府邸到了!”
闻言,叶清绾掀开车帘探出身去,只见眼前富丽宏伟的府邸正是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家。
她连忙走下车,走到府门前,望着刻着“太傅府”三个大字的牌匾红了眼眶。
宫子瑜也下了车,他缓步走到叶清绾身侧:“我们进去吧,难得回家一趟,阿绾可莫要落泪了。”
叶清绾破涕为笑,忙点了点头后,便和宫子瑜携手往太傅府走去。
随从立即上前为两人敲门。
“咚咚咚”三声之后府门缓缓被打开了。
“是谁夜里求见?”
门开后,竟是许久未见的小桃!
当初小桃本想随着叶清绾一起去边塞伺候,但叶清绾想到边塞清苦便执意要把她留在太傅府,两人如今亦有一年未见了。
小桃一如叶清绾记忆中的一般娇憨可爱,只是长了一岁也成熟了些许。
她一见叶清绾顿时便怔在原地,随即便即刻回过神来惊呼道:“小姐!你回来了!”
叶清绾笑着点点头:“是我回来了!快去唤我爹爹。”
小桃喜不自胜,连忙道:“我这就去喊老爷!”
说罢,她便雀跃地往府内跑去。
宫子瑜适时牵着叶清绾往府内的堂厅抬步走去。
就在此时,殷淮临的马车也停定在了太傅府门前。
殷淮临刚下马车,便看见了在门口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
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太傅府内,堂厅。
太傅叶摺姗姗来迟赶到堂厅时,只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叶清绾站在中央。
他满目慈爱地凝望着叶清绾,哑声问道:“我儿,你在边塞过得可好?那日一别,”
叶清绾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叶摺道:“爹爹,绾绾好想你!我很好,爹爹和兄长近来可好?”
叶摺眉眼笑得弯弯,一边捋着须发一边道:“我们很好,倒是你,身在边塞可要好生照料自己,莫要惹匈奴单于生气。”
说到此,两人这才想来站在不远处看着父女二人温情的宫子瑜。
“您便是匈奴单于吧,在下有失远迎。”叶摺连忙将宫子瑜请上座。
宫子瑜温声道:“不必拘礼,你既是阿绾的爹爹那便是我的岳丈。”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桃最先看到堂厅外站着的人影,出声道:“景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众人皆面色各异看向堂厅外,而殷淮临正站在夜色当中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叶摺向来重礼数,连忙将殷淮临迎进来道:“景王殿下,您快请进。”
片刻之后,四人立在堂厅内,面面相觑。
“这是我和阿绾自边塞带来的酒肉,今日便和岳丈大人一同享用。”宫子瑜率先出声打断着凝滞的气氛。
说着,几名匈奴随从便将炙烤过的牛羊肉和香气扑鼻的酒以及各式的匈奴特色佳肴摆上了桌面。
“单于有心了。”叶摺看着宫子瑜,眼底满是欣慰和欣赏。
殷淮临被宫子瑜的一句“岳丈大人”刺得心底酸涩。
而叶清绾眉眼噙着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宫子瑜身上。
殷淮临看着叶清绾和宫子瑜亲昵的模样,就好似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他心底不受控地抽痛,一时竟有些呼吸不畅。
明明这一切,本该都是他拥有的!
可现在一切都失去了,他如今只有圣上赐婚给自己的景王妃颜墨书。
兴许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在颜墨书嫁给骁骑将军郑源时,殷淮临对她爱而不得,满心满眼都是年少相知相伴的青梅颜墨书。
可一旦得到后,他却日日黯然神伤,无时无刻思念着出塞和亲的叶清绾。
那股得不到的悔恨就好似万千虫蚁日夜在他心头撕咬,让他抓心挠肝,释怀不下。
酒过几巡,太傅叶摺和宫子瑜几番推杯换盏已然大醉,很快便被叶清绾叫小桃和家丁将他扶回了厢房。
而宫子瑜自小便是擅饮酒的匈奴民族,一番觥筹交错后仍旧无半分醉意。
待下人和叶摺离开后,堂厅便只有三人静静坐在原地。
“景王殿下,你今日之举难免叫我疑心你对我的夫人有所图谋。”宫子瑜似笑非笑地看着殷淮临,指尖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光滑的酒杯。
殷淮临索性也不再假装,他直白道:“本王与绾娩早便有了婚约,你不过是……”
叶清绾打断道:“景王殿下谨言慎行,你如今已有了景王妃,莫要再旧事重提。”
“绾绾。”殷淮临仍不死心道:“本王待你是真心的,你我之间定是有何误会,不然你怎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本王,去与他和亲!”
殷淮临蓦地想到叶清绾离开前的异样,他只怪自己早已发现却没留心,如今后悔早已来不及。
叶清绾深吸一口气,对宫子瑜温声道:“阿瑜,你先去歇息,我有些话语想和景王殿下独自说。此事终要解决的。”
宫子瑜心底仍旧有些担忧,却还是愿意信任叶清绾。
他淡然道:“好,我不插手,由你自己处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殷淮临便缓步离开了堂厅。
月色之下,树影婆娑。
叶清绾和殷淮临对立而站,她神情冷漠至极,就好似在看待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殷淮临被她冷冽的神情刺得心下一窒。
他急切地问道:“绾绾,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本王不是说好了要定下成亲的日子吗?我们婚约在即,你为何要弃我于不顾,暗自接下远赴边塞的和亲旨意?”
叶清绾淡漠道:“景王殿下,我便只想问一句,你于我究竟有几分真情谊?”
殷淮临被她这一问,问得怔住。
“你这话是何意?本王待你不好吗?本王与你没有真情,那宫子瑜与你素未谋面,你们难道就有真情吗?”
“景王殿下待我好便是爱我吗?那殿下待颜小姐也好,那便也是爱吗?”
叶清绾心底冷笑,事到如今他仍旧不觉得自身三心二意不是过错。
或许在大汉,一个男子三妻四妾,桃花债一朵又一朵不是罪过,更何况如殷淮临这般身份尊贵相貌俊美的男子呢。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一边为了自己的名声在叶清绾面前撇清和颜墨书的关系,一边却暗度陈仓与她苟且暧昧。
前世的自己太过愚蠢,如今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在重蹈覆辙,栽在殷淮临这温柔陷阱当中。
殷淮临拧眉道:“本王早已同你说过,本王与墨书先前清清白白,对她多有照拂也只是因为她是郑源将军的遗孀。”
他顿了顿,缓和了些许语气后道:“她孤苦无依,本王身为大汉的一热血儿郎怎能不施以援手?绾绾,你不该多想,误会我。”
叶清绾听后,面上像是噙着寒霜般冰冷,就连嗓音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清清白白?”
“景王殿下,难不成和颜姑娘微服出访在民间四处游乐之人不是你?带着她七次悄下江南赏烟雨如画之人不是你?同她策马奔腾在花野间,亲手握着她的手弯弓搭箭,与她共赏大漠孤烟……之人,通通都不是你?”
叶清绾回想起在花满林那日,殷淮临曾应允颜墨书:将妻子的名分给了叶清绾后,他心中挚爱就只有颜墨书一人。
每每思及此,便只觉得可笑。
她语气嘲讽道:“颜姑娘可是景王殿下心中挚爱。”
叶清绾字字珠玑,她望向殷淮临的眼神冷得好似寒冬腊月的料峭湖水。
她朱唇吐出的字字句句好似化作了万千箭矢支支射进殷淮临的心底,痛得他心口一窒。
“绾绾。”殷淮临喉头哽住,试图解释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和颜墨书的所行之事,叶清绾竟会通通知晓,殷淮临自己一心以为做得隐蔽,却不知叶清绾是从何得知。
叶清绾点破了他的龌龊,霎时间殷淮临就好似被脱衣剥皮般将自己的虚伪不堪裸露在人前,羞赧和愧疚顿时溢出心头。
殷淮临涩声道:“都是本王不好,你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好吗?绾绾,我心中是有你的。只是……”
叶清绾冷声打断道:“景王殿下,往事我不愿再回首。如今我已嫁给单于为妻,你也娶到了心上之人。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陌路人,只愿此生不复相见。”
闻言,殷淮临顿时目眦欲裂。
“好一个此生不复相见!本王迎娶墨书只是因为圣上赐婚,绾绾,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叶清绾神色未变:“你与颜小姐是我向圣上请求赐婚的。”
“是你?!”殷淮临惊得瞳孔一震,眸底霎时间显露出受伤黯然的神色。
似是没有料到,他诘问道:“绾绾,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若不出塞和亲,不向圣上请求赐婚,本王便不会娶墨书。你也会是本王唯一景王妃。”
末了,他眉头微蹙道:“谁人心中会没有些许过往?绾绾,你就这般容不下墨书,容不下本王的过去?”
叶清绾心底不由得冷笑,她从来不介怀殷淮临和颜墨书的过去,她一直以来介怀的只是他的过去一直没有过去。
他嘴上常挂着自己已然放下颜墨书,可前世他是怎么做的?
殷淮临表面上和自己相敬如宾,暗地里却和颜墨书是一对见不得光的“恩爱夫妻”。
前世她与殷淮临成婚五十年,子孙绕膝,可直至那日叶清绾才知殷淮临一直将他的青梅颜墨书养在郊外的院子当中。
蒙在鼓里之人唯有自己一人,多么可笑!
回想起前世自己在他养着颜墨书的郊外院子里听到他们立下的山盟海誓,又是多么清晰又刺耳!
叶清绾不愿再和他纠缠,丢下一句“景王殿下和我之间再无瓜葛,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莫要再见了。”便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了。
“绾绾!”殷淮临伸出手相要拉住她,却落了空。
他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好似有什么重要之物再也把握不住,离他而去了。
待叶清绾走到自己原先的厢房门口时,抬眸一看却发现房内烛火正亮着,透过纤薄的窗纱映出暖黄色的光亮。
叶清绾没由来地觉得安心,随即便心头一暖。
她推门而入,抬步刚迈进房内便看到宫子瑜正坐在桌前。
宫子瑜一手撑着下颌,见叶清绾进门,眉眼噙着笑意望向她。
“阿绾,你回来了。”
“阿瑜,你不用等我的。今日赶路该是很累了,早些休憩。”叶清绾温声回道。
宫子瑜上前将她环在怀里,嗓音清冽好似撞玉。
“不累,你同他说都清楚了吗?”
叶清绾点了点头,心底却觉得殷淮临不会死心。
她今夜也小饮了几杯酒,此时也有些困倦了。
叶清绾揉揉眉心,眉眼间带着几分疲色:“阿瑜,歇息吧,我累了。”
宫子瑜闻言,将她打横抱起。
随后,他细细密密地亲吻便落在了叶清绾额角。
“好了,睡吧。”
叶清绾被她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像是落在一片云朵之上,柔软得不像话。
中原的床榻和匈奴草原的胡床甚是不同,叶清绾那张雕花的黄梨木榻精致秀气却让宫子瑜这颀长挺拔的身子睡得束手束脚。
叶清绾提议道:“阿瑜,我去客房睡吧。”
宫子瑜却摇摇头:“我愿意和你挤在一处。”
说罢,他便紧紧将叶清绾抱在怀里。
叶清绾耳畔传来宫子瑜起伏律动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轻快有力的鼓点,她很快便在宫子瑜温暖的怀抱中熟睡,渐入梦乡。
翌日天光微微亮时,叶清绾便醒来了。
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见宫子瑜正在注视着自己。
“阿瑜,你怎么醒得这般早?”
宫子瑜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环在她身上的手臂。
见叶清绾要起身,他才出声道:“阿绾,再多睡会吧,还早。”
叶清绾却拍了拍宫子瑜落在自己腰际的手:“我该去给爹爹请安了,一年未见,我也想多陪陪爹爹。”
话音一落,宫子瑜也不再坚持,倏忽一瞬便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
随后,两人便一同从榻上起了身。
叶清绾坐在窗边后便唤来小桃为自己梳妆。
小桃与她许久未见,有着说不完的话要倾述。
她一边为叶清绾绾发梳髻一边道:“小姐,城南开了间新的胭脂铺子,城北的书肆进了新书,都是你喜欢看的……”
小桃在叶清绾耳畔叽叽喳喳,像只雀跃的喜鹊。
这时,叶清绾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便问道:“小桃,我兄长呢,今日他怎地不在府中?”
“少公子被圣上封为新晋的骁骑将军了,如今正在外头领兵剿灭倭寇呢。”小桃回道。
叶清绾点了点头:“兄长向来是个有本事的,只望他事事平安顺遂便好。”
她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会代替颜墨书的亡夫成为新晋骁骑将军,想到自己和颜墨书之间盘根错节的纠葛,不知圣上此举是有意还是无意。
原骁骑将军郑源是在和匈奴一战中重伤身亡,那一战正是宫子瑜亲自领兵作战。
不过如今大汉和匈奴两族已然和亲,来往密切,应不会再生战争。一位是自己的兄长,一位是自己如今的夫君,如此想着,叶清绾的心底还是不免隐隐担心。
就在这时,宫子瑜的声音忽地在房内响起:“我记着你们大汉先前的骁骑将军是唤作郑源,对吗?”
叶清绾闻言微怔,她没想到宫子瑜竟然会记得。
想到郑源亦是一军烈士,且他和颜墨书之间关系匪浅。叶清绾不愿再多议论,她随口几句便将这个话头揭了过去。
梳妆好后,叶清绾便带着宫子瑜一起来到府内堂厅为叶摺请安。
往堂厅走时,宫子瑜随口一句:“阿绾,你与你爹爹的感情当真是很好。”便让叶清绾的思绪渐远。
在叶清绾幼时,她的娘亲便已因患痨病过世,是父亲叶摺孤身一人抚养他们兄妹二人长大成人。
他既是慈母又是严父,苦心孤诣教导两人品行德才,知书达理。
且叶母离世数十载,太傅叶摺一直未娶续弦进门,是整个洛阳城人人称赞的痴情君子。
自小叶清绾便憧憬着嫁给一个同自己爹爹叶摺一般痴情的郎君,直到遇到殷淮临。
前世,殷淮临曾经为她许下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他也确实做到了,一生便只有叶清绾这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被他养在郊外院子中的颜墨书又算是什么呢?
叶清绾定了定心神,收回飘远的思绪。
走进堂厅,叶摺一身素袍正端坐在堂厅内。
他一见叶清绾和宫子瑜迈步进来,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绾绾给爹爹请安。”
叶摺温声问道:“快请坐。昨夜你们舟车劳顿又饮了酒,绾绾你怎的不和单于多歇息几刻?”
叶清绾笑得温婉:“爹爹,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许久未见,今日便想早早地来为爹爹请安,好好同爹爹叙叙旧。”
叶摺轻抚须发,面上满是慈爱的笑意:“我的绾绾如今贵为乐平公主,无须再为爹爹请安了,我儿有这份心意便好,爹爹很是欣慰。”
说着,他又望向宫子瑜问道:“单于,昨夜歇息得可好,若有何不妥定要告诉我。”
宫子瑜摇摇头回道:“一切都好,并无不妥。”
闻言,叶清绾却忽地想起昨夜两人共同挤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相拥而眠的模样,倏忽间便觉得有些面热羞窘。
早在出塞和亲时,皇上便给叶清绾赏赐了一座华美恢弘的公主府,下人和寝殿都应有尽有。但叶清绾却没有带着宫子瑜去公主府休憩,只因这里才是她的家。
太傅府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公主府,但仍旧是叶清绾记忆中最舒适肆意的家园。
叶摺看着相配的两人,出声道:“绾绾,单于来一趟洛阳城不易,你今日便带着单于去城中转转,看看热闹。”
叶清绾闻言微怔,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到宫子瑜先出声回答道:“甚好。”
叶摺立即道:“那你们二人便早些出发吧。”
宫子瑜闻言,眉眼含笑地看向叶清绾,而叶清绾却有些不安,她担忧会在城中再次遇上殷淮临,只想在家中好好待着陪伴叶摺。
如今的她并不想和殷淮临有任何牵扯。
但还是奈何不住爹爹叶摺的嘱咐和宫子瑜希冀的目光,她最终还是带着小桃和宫子瑜出了府门。
正值九月,秋高气爽,洛阳城内。
城中正是早市的热闹时候,叶清绾怕惹人耳目,便让宫子瑜换了一身中原人打扮。
褪去匈奴一族厚重的袄袍,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月白色汉朝锦袍,甚是衬他。
宫子瑜长而卷曲的墨发被齐整地束起,簪配上玉冠后,一张芙蓉面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精雕细琢的英气五官更显得俊逸非凡。
连小桃都连连赞叹:“姑爷这样的样貌,算得上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俊俏郎君!”
叶清绾看着宫子瑜亦有些失神,本想掩人耳目,怎的他这幅装扮倒是更惹眼了几分。
三人一路来到早市,洛阳城中繁华依旧,市井亦是热闹非凡。
叶清绾由着宫子瑜牵着她在熙熙攘攘街中行走,而小桃便跟在身后。
许久未归,叶清绾心中也生了几分新奇,左瞧右看。
看着各式各样卖着新奇玩意的摊贩,她忍不住多瞧几眼,步子也迈得越来越慢。
“阿绾也觉得市井新奇热闹吗?”宫子瑜的话语忽地落在她耳畔。
叶清绾闻言一怔,随即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中原城市到底和匈奴部落千差万别,叶清绾有些忧心宫子瑜会觉得自己眷恋洛阳城的繁而厌倦了草原的生活。
活了两世,叶清绾的心思比旁人要活络缜密许多。
好在宫子瑜没再说些什么。
市井当中人头攒动,而宫子瑜始终护着身侧的叶清绾。
三人一路从街头逛到巷尾,其间也买了不少带回匈奴的礼物,走走停停便到了响午。
小桃带着买好的礼物先回了太傅府,而叶清绾则打算带着宫子瑜尝尝洛阳城的膳食。
食鲜阁。
叶清绾一路领着宫子瑜来到食鲜阁门前,她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怀念。
“我幼时便最喜爱这家的糕点,爹爹每每出门总会为我买上几块哄我开心。”
说着,食鲜阁的小二便迎上前:“哟,是太傅府家的叶小姐,您许久未来了。今日打算吃些什么?”
叶清绾点了点头,对他吩咐道:“小二,我要像往常一样的位置和膳食。”
小二忙回道:“是,叶小姐,我这就为你安排!”
待小二走后,她便熟门熟路地带着宫子瑜来到二楼包间的雅间。
雅间的位置极好,窗外便是澄澈墨书的湖泊,微风抚过,湖面顿时漾起一层层涟漪。
正是橙黄橘绿时,秋叶簌簌而落,搭着这眼前的湖景,俨然是一派湖光秋色,煞是好看!
就连宫子瑜这生长在壮阔草原的郎君也看痴了神。
他喃喃道:“阿绾,中原和边塞确是不一样,不愧是你自小生活长大的地方。”
这时,小二已经一件件将饭菜和糕点上齐了。
翡翠白菜、金猪玉蹄、蜜饯青桃、香蒸鱼、如意酥……
都是叶清绾往日里最喜欢的菜色。
她热络道:“阿瑜,你快尝尝,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中原膳食精致味美,讲究色香味俱全,宫子瑜用竹筷夹起一块鱼肉,还未进口便觉得香气扑鼻。
鱼肉入口,宫子瑜刚咀嚼一口,叶清绾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
“很滑嫩,好吃。”
宫子瑜看着叶清绾面上含笑,心底也觉得欢喜。
就在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
叶清绾和宫子瑜都停下了筷子,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
门口熙攘的声响越来越大。
先是小二为难的声音:“王妃莫要为难小人,这雅间中已经有了客人,小人再为你寻个雅间……”
随后便是一位女子跋扈的声音。
她不依不饶道:“本王妃就要这间!你把他们赶走,不就好了?还有什么人能比本王妃更尊贵?本王妃有的是银子,只要让他们离开,多少银子本王妃都出!”
隔着房门,叶清绾和宫子瑜听得并不真切。
但也大致听得出,那人是为了二人此刻所在的雅间而来。
叶清绾犹豫片刻,正想着要不要为小二行个方便。她性子向来温婉,不喜好和他人争执,只是换个地方用膳,也并不是难事。
可随后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只见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小二和一位身着繁琐绣花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伺候的丫鬟。
叶清绾的瞳孔猛地震了震,认出那女子正是颜墨书!
而此刻颜墨书的面色骤然变化,她也认出了眼前之人是叶清绾。
“是你?!”颜墨书的嗓音陡然放大,一张涂着厚重脂粉的秀丽面容险些绷不住露出狰狞的神情。
她讥诮地看着叶清绾,语气中透出若有若无的炫耀:“叶清绾,想不到你竟会出现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吧,我和王爷早已被圣上亲自赐婚,如今我已是景王妃了。”
叶清绾听后,心底却无波无澜。
而与她对立而坐的宫子瑜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眼底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玩味。
颜墨书伸出手将散落的鬓发绾至耳后,她一对纤纤玉手,肤若凝脂,一看便知这一年来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渥日子。
叶清绾只一眼便窥见了她手腕上那一抹明晃晃的翠绿,是合欢镯。
先前殷淮临送给自己的那只合欢镯,自己早就在出塞和亲之前便给了小桃。
见叶清绾不为所动,颜墨书莫名地有些恼怒。
“叶清绾,你当初一声不吭地离开王爷,如今又回来作甚?我告诉你,就算你与王爷有过婚约,如今我才是景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不要再肖想王爷与你先前的过往!”
叶清绾听后便知晓了原来颜墨书也不知当年自己暗中接下出塞和亲的旨意后,离开洛阳城之事。
“你与景王殿下之间如何与我无关,我也并无兴趣再听这些,请你离开。”叶清绾的眸色渐冷,不带丝毫情感道。
颜墨书一听,一对秀眉立即高高蹙起。
“你不过是个太傅之女,竟敢这么和本王妃说话。来人,掌嘴!给本王妃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人什么是尊卑礼序!”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四个丫鬟便即刻上来拉扯叶清绾。
几人动作极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其中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站在叶清绾身侧,两人高高扬起手腕,眼看巴掌正要落在她面颊之上。
一声呵斥立即震慑住了在场众人。
“我看谁敢!”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宫子瑜凤眸微狭,那对琥珀色的瞳孔中摄出阴鸷和危险的眸光。其上位者杀伐果断的威压随之而来,颜墨书顿时心觉害怕。
她此时才全然看清坐在叶清绾对侧的宫子瑜。
“你是谁?”
眼前的男人生得宛如谪仙,俊美非凡的面容上俨然是中原人不常有的深邃五官。
如此俊朗的郎君,可却莫名让人觉得此人异常危险,在他面前就好似羔羊落在豺狼虎豹口中般,境地危险。
宫子瑜摩挲着掌中的酒杯,并不看她。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你!好大的口气!我可是景王妃,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造次。”颜墨书强作镇定,可嗓音却越来越小。
宫子瑜猛地起身,一把将禁锢住叶清绾的两名丫鬟推开,随即将叶清绾护在怀中。
“你若是敢动我的人,别怪我不客气。”宫子瑜冷声道。
在叶清绾眼中,宫子瑜向来是温润的,平和大气的。今日是她第一回见他锋芒毕露的模样,就好似草原上的野狼头一次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颜墨书咬牙切齿,只当宫子瑜是叶清绾新攀附上的高枝。
宫子瑜气势凌人,不似普通人家,颜墨书不识他身份,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几人僵持在雅间内,谁也不肯退让。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绾绾!墨书。”
是殷淮临,他眸中翻涌着担忧之色,也不知是谁将他唤来的。
他一进门便直奔叶清绾,:“绾绾,你怎么了?”
“王爷!”颜墨书见殷淮临对叶清绾如此关切,顿时心里不平。
她不满道:“王爷,是臣妾受了委屈,你可要为臣妾做主。”
殷淮临闻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颜墨书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娇声道:“今日臣妾偶然撞见太傅家小姐,本想与她好好叙旧,没成想叶小姐一时放肆,竟对我出言不逊。”
她眼眸中适时泛出泪光:“臣妾好心教诲叶小姐尊卑有序,谁知她却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她看轻我,便是看轻于整个景王府,王爷你可定要为臣妾讨个说法。”
叶清绾心底冷嗤,她这颠倒黑白的话语真是张口就来。
殷淮临迟疑地看向叶清绾,她的神情始终淡漠如常。
他宽慰道:“墨书,兴许只是误会,莫要再计较了,绾绾不是那般不识礼数的女子。”
闻言,颜墨书却气急不已:“王爷,那时她在太傅府前为难我,使我遭人讥讽嘲笑,王爷莫不是都忘记了。”
“这,已是往事便不要再提了。”殷淮临低吟道。
宫子瑜忽地冷笑道:“我家阿绾性子向来温婉,不与人逞口角之快,若是你觉得她都会为难于你,想必你定是做了些令人厌恶至极的腌臜之事!”
“你!”颜墨书气得攥紧了指尖,直到捏得指骨泛白,也没松开。
而殷淮临见宫子瑜维护叶清绾,心底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和苦涩。
宫子瑜正寒眉冷目,睨着殷淮临和颜墨书二人。忽地,他察觉自己的衣袍被人扯了扯。
他垂眸看去,是叶清绾在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袖下摆。
宫子瑜不解地看着她,眼神好似询问般落在叶清绾的脸上。
“我们回去吧,我不愿再与他们纠缠,再生事端。”
叶清绾仰头对着宫子瑜的耳畔轻声呢喃道。
她气若游丝,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宫子瑜的颈间,莫名地使他心尖腾升起一抹燥热。
“好。”宫子瑜温声应道。
在外人看来,两人的举止亲密无间。
随后,宫子瑜便不管不顾地牵着叶清绾离开了雅间,临走时他路过颜墨书傲慢道:“我看,不识礼数之人只有你一人。”
而看着二人离开时亲昵的背影,殷淮临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一心皆在叶清绾身上,却没发现颜墨书早已变了脸色,正一脸怨毒地看着他。
太傅府内。
刚回到府内的二人,迎面便撞见了准备出门的叶摺。
叶摺随口问道:“绾绾,你今日带着单于去了何处游玩?”
叶清绾想到在早些时候在食鲜阁的雅间发生的一幕便觉得有些窘然,要是爹爹知道自己和身为景王妃的颜墨书争执,定会为自己忧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隐瞒叶摺时,宫子瑜却先出声答道:“今日阿绾带我在城中四处游玩了一番,大汉的风土人情确有一番滋味。”
关于今日的不快,他却没有揭开。
叶摺闻言,轻笑道:“如此便好。”
寒暄几句后,叶摺便因有公务而离开了。
叶清绾看着宫子瑜,忽地想起先前在雅间内他护着自己的情形,不由得面热,耳尖也不自觉地攀上一抹可疑的薄红。
饶是已经重活一世的叶清绾,仍旧觉得宫子瑜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打动着她的心扉。
“阿绾,你怎么了?怎么脸颊这般的红?”
说着,宫子瑜就要伸手来触摸她的脸颊。
叶清绾有些慌乱地躲过,定了定心神道:“我没事。”
说罢,她便快步走向自己的厢房。
而身后的宫子瑜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夜色下,厢房内。
秋风萧瑟,今夜却是个满月。
望着窗外泛着暖黄光晕的圆月,叶清绾忽地想起在草原策马奔腾,围着篝火起舞的日子,是多么恣意快活。
她抿了抿唇,对着榻上的宫子瑜问道:“阿瑜,我们何时回边塞?”
宫子瑜闻言,问道:“阿绾还未见过你兄长,不再等等吗?”
叶清绾不等思索便回道:“我见过爹爹便已经足够了。我们离开部落已有三日,匈奴子民们还在等着单于,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宫子瑜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好,都听阿绾的。”
两人商议后,便决定明日响午前便启程回边塞。
熄去烛火后,厢房内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风声依旧。
在一片茫茫夜色当中,宫子瑜微哑的嗓音格外清晰。
“阿绾,为我生个孩儿好吗?”
因着明日就要回归边塞的叶清绾本就有些难眠,宫子瑜的话语一出,她脑中顿时清醒。
她与宫子瑜成亲,已有一年光阴,至今未有一儿半女。
每每二人欢好,叶清绾都会在事后饮下一碗避子汤药。
只因她一想起自己在前世拼死为殷淮临诞下一子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自己。
此事日久天长地留在叶清绾的心底,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打不开的芥蒂。
她生怕宫子瑜也会和殷淮临一般薄情寡义,嫌恶生子后年老色衰的自己。
叶清绾本以为此事自己做的隐蔽,却不知原来宫子瑜早已知晓,却始终未提过一字。
静默许久,宫子瑜都没有听到叶清绾的回应。
他甚至疑心她早已入睡了。
可自己一开口后,他怀中的那副娇小身子就倏忽变得僵硬了。
宫子瑜便知道,叶清绾听见了。
叶清绾心中波涛汹涌,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周身被宫子瑜身躯传来的温热包裹,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叶清绾就莫名感到安心。
她蓦地就想赌一赌,赌身侧的这个男人会爱自己如命,赌他不似殷淮临一般虚情假意,赌他不会负了自己。
将全部希望赌在一个男人身上,本就是一场豪赌。可叶清绾愿意为用真心打动自己的宫子瑜试一试,将余生赌下之后的幸福。
正当宫子瑜想要放弃之时,叶清绾忽地出声道:“好,阿瑜,我愿意为你生个孩子。”
话音一落,她忽地听见一阵强而有力的律动。
这声声律动来自宫子瑜的胸膛,是他欢喜的心跳。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宫子瑜念出这句一直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诗句时,蓦地想起他和叶清绾的第一次相见。
不是在叶清绾出塞与自己和亲那日,而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宫子瑜还不是匈奴部落的单于,他只是一个并不受宠的部落王子。他被族中其他王子的党派残害,逃离后便流落在大汉国。
那时,身为太傅府小姐的叶清绾一眼便看出沦落成乞丐的宫子瑜并不是大汉子民。
即便那时大汉和匈奴两国战火相对,她仍旧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派一辆马车将宫子瑜送回了边塞。
临走时,叶清绾对他说:“真愿这世间再无战火,唯有和平,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
宫子瑜始终记得她的恩情和夙愿,故他成为匈奴单于后便与大汉求和,两族人民得以和谐共处。
叶清绾不知,当宫子瑜得知是她来边塞和亲时,心中有多么雀跃欢喜。
只是后来,叶清绾却没能将他认出来。
宫子瑜收回渐渐飘远的思绪,在黑暗中看向自己怀中的娇人。
空气似乎都变得炙热,那股无名的燥热之火重新窜上他的心头,宫子瑜微微垂首吻上叶清绾的唇瓣。
衣裳褪去,两具火热的身子紧紧缠绵一起,就好似天雷勾地火般共赴巫山。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他们好似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眼中也只有彼此。
月色之下,鱼水之欢,一夜旖旎。
待翌日叶清绾醒来时,只见身上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在她白嫩似雪的肌肤上尤为明显,就好似雪地绽开簇簇红梅。
见此,叶清绾顿时羞赧得红了双颊。
她娇嗔一句:“阿瑜,这,若是被他人看了,要羞死去。”
而宫子瑜只是眉眼噙笑地为她披上衣裳,柔声道:“怪我,怪我昨夜不知轻重。穿上衣裳便看不见了,阿绾莫担心。”
两人换好衣裳,梳洗一番后便携手去了堂厅。
堂厅内。
太傅叶摺正在堂厅内等着他们二人用早膳。
宫子瑜和叶清绾缓步落座在餐桌前,叶摺今日笑意盈盈的,像是兴头极好的模样。
叶清绾见状,不禁开口发问道:“爹爹,因为何事这般欢喜?”
叶摺轻抚自己的须发,轻笑道:“听说你兄长在外剿匪大胜,爹爹自然是欢喜。”
就在此时,叶清绾猛地想起昨夜和宫子瑜商议之事。
她有些迟疑道:“爹爹,我与单于商议后,便决定今日响午前便启程回边塞。”
话音一落,叶摺停下了用膳的筷子。
他眸中的黯然转瞬即逝,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你们二人离开边塞小有时日,匈奴的子民亦是不能没有单于的,早些归去也好。”
叶摺顿了顿又道:“也好,只是爹爹有些舍不得我儿,你今日离去,下回不知何时再见了。”
“爹爹。”叶清绾闻言眼眸当中立刻泛出泪意。
身侧伺候的小桃也是一脸不舍。
叶摺摆了摆手,打断了这温情的情景:“好了,先用膳。就算日后不能见面,爹爹还会像先前一样,为你写信的。”
三人用完膳食后,寒暄几句,身为太傅的叶摺便上朝去了。
他临走时嘱咐道:“绾绾,爹爹上朝去了,恐怕不能亲自送我儿离开了,但是你要记着爹爹心中始终是挂念着你的。”
“你与单于要好好相处,即为夫妻,便要多为彼此思量。爹爹望你们似爹爹和娘亲一般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叶摺离开时,叶清绾早已泪水涟涟。
不多时,便到了响午。
叶清绾和宫子瑜收拾了些细软和带去匈奴的礼物便准备启程。
小桃跟在叶清绾身后,不停嘱咐道:“小姐你回去后,要保重身体,你脾胃不好,寒食可千万不能吃!”
“奴婢听说匈奴部落寒冷,你可定要多穿些衣裳,莫要冻坏就自己,小桃不在你身旁,你可要好好照料自己……”
她喋喋不休,倒不像个贴身丫鬟了,俨然一副担忧自己的亲姊妹模样。
小桃恨不得自己跟去匈奴伺候叶清绾,但叶清绾并不让。抬步走出太傅府时,叶清绾莫名觉得心中不宁,好似有事将要发生般。
她定了定心神,抬头望向风云搅动的天际,其天象就和自己重生那日一模一样。
宫子瑜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禁问道:“阿绾,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叶清绾只是摇摇头回答道:“无事。”
但她心下的不安却仍旧未散去。
两人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向着边塞出发。
越向着边塞出发便越是荒芜,马车便越是颠簸。
宫子瑜见叶清绾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他伸手掀开车窗的纱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阿绾,你可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
宫子瑜不知叶清绾会如何作答,他能体谅叶清绾思念家人的心情,却也明白叶清绾身为单于阏氏是必须留在匈奴的,他一时也有些为难起来。
谁料,叶清绾只是摇摇头说:“我并非是舍不得父母亲人,阿绾身为单于阏氏,理应与单于一同留在边塞,照拂匈奴子民。”
她的视线随着车窗外的风景放远:“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
宫子瑜担忧道:“阿绾,你身子不适吗?莫不是生了病?”
叶清绾拍拍宫子瑜的手,温声道:“我没事,我身子很好。”
宫子瑜听后,这才松了口气,宽慰她道:“兴许只是离家后,心底不虞罢了,想必不多时便好了。”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马车猛地颠簸几下后停下了!
马车的颠簸使得车内的宫子瑜和叶清绾二人剧烈摇晃,好在宫子瑜眼疾手快将叶清绾护在怀中,叶清绾并无大事,可他自己却在车厢磕得手臂淤青一片。
“单于!你可还好?”叶清绾焦急地去查看宫子瑜的伤势。
她心疼地看着宫子瑜手臂上的一大片鲜血淋漓的搽伤,眸底不由得浸出水光。
宫子瑜摇摇头,安抚她道:“我并无大碍,阿绾莫要担心。”
叶清绾心里惶恐,难不成是遇到打劫财物的马匪了?
但很快叶清绾便镇定下来了,他们离开洛阳城时带了不少随行的侍卫,就算是马匪来了也不足为惧。
再者他们一行明晃晃地离开洛阳城,带着这么多随从,会是谁敢胆将他们截停呢?
叶清绾急忙让马车外的随从进入车内为宫子瑜包扎伤口,自己便掀开了车帘出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走下马车,叶清绾便看见了骑着一匹黑马的殷淮临正拉紧缰绳停在他们的马车面前。
“是你。”叶清绾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和冷漠。
殷淮临被她冷厉的神情刺得心头一痛,就好似数根金针刺进胸膛,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锐痛。
殷淮临翻身下马,朝着叶清绾走近几步,而叶清绾见状立刻退后几步。
他双目赤红,眸中翻涌着痛色:“绾绾,你听本王说。本王与颜墨书不过是逢场作戏,本王只是见她可怜,不忍对她厉色,你才是本王心中真正的挚爱。”
见叶清绾神色未变,一副毫无反应的模样。
他眸光黯然,像是一滩死水,涩声道:“昨夜本王做了一个梦,梦里本王一如先前所想的那般娶了你。只是……”
殷淮临顿了顿,又缓缓说道。
“梦中的一切就好似真切存在过的一般,梦里的你与本王早早定了亲。我们相濡以沫,成婚生子后,本王却不知为何不再管你。”
“本王竟让绾绾一个女子照顾亏空严重的景王府,照顾殷家一家老小。直到,你年老将死之际,才在一处小院,寻到了分别几十年不曾归家的本王。”
“在梦中本王不知为何竟会和颜墨书相拥在一起,并且许诺生生世世还要在一起。这简直荒唐,可这梦境实在真实得叫本王可怖!”
听到这话,叶清绾淡漠的神色才终于出现一丝崩裂。
她瞳孔震了震,嗓音冷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道:“这不是梦,景王殿下,这是我真真切切活过的前一世。”
殷淮临满脸震惊,瞳孔愕然地瞪大。
梦境和现实的真真假假就好似泡影让他恍惚,殷淮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叶清绾淡漠认真的神情告诉他,自己对她的伤害真正切切存在过。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一脸痛苦地艰难出声道:“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辜负了你。绾绾,你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好不好,本王定会改过自新,再也不会负你。”
“你不要去边塞,不离开本王……”
而坐在马车里的宫子瑜早将这一切听在耳中,他明白此时的自己不该出面。这是,叶清绾和殷淮临之间的恩怨,旁人不该插手。
且他始终信任着叶清绾,相信着这个坚韧如野草的女子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殷淮临还在苦苦恳求叶清绾给自己一次挽回的机会。
可他不明白,破镜怎能重圆,湖水怎能倒流?
叶清绾一步一步朝殷淮临走近,直到站在他面前才停住。
殷淮临抬着希冀的眸子看向面前的叶清绾。
而叶清绾却猛地高高扬起手腕,随后如风扫落叶般狠狠落在殷淮临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这一掌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殷淮临趔趄。
随后,便是一掌接一掌地落下,可殷淮临却不避开,仍旧觉得叶清绾从前爱自己入骨,只要她消气,他们便还能回到从前。
叶清绾斥道:“这一掌,打你不仁不义,前世我为你操持府邸,任劳任怨,你却日日流连在颜墨书的温柔乡中。”
“这一掌,打你薄情寡义,前世我真心待你,你却朝三暮四,与颜墨书暗中苟且。”
数掌落下,殷淮临面上已然鲜红一片。
而叶清绾白皙的手掌也打得充血。
殷淮临忽地握住叶清绾的手,他近乎痴魔道:“绾绾,你消气了吗?本王任你处置,只要你消气,待你消气,便和本王回去好吗?”
叶清绾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而殷淮临仍在喋喋不休:“绾绾,你跟本王回去,本王便立即休了颜墨书,你才是本王唯一的景王妃,本王会去求圣上让她人替你嫁入匈奴和亲……”
“痴心妄想!我与你之间早已不可能,我如今心中唯有单于一人,今后我们之间的恩怨尽断,再也不要相见。”
走到宫门口,还年轻的小桃冲着叶清绾跑了过来,扶着她上马车。
「前这」殷淮临颓败地僵在原地,而眼前的马车又重新驶动,往遥远的边塞驰骋而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殷淮临心底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在昨夜的梦醒时分,他便惶恐不已,心中即将失去叶清绾的害怕将他整个人席卷。
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追上叶清绾去往边塞的马车,只为挽回她,却如锥心般听到叶清绾说她心中只有宫子瑜一人。
殷淮临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叶清绾。
时光匆匆宛如流水,一眨眼便是一年光阴逝去。
匈奴部落,首领大帐内。
随着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划破天际,接生婆喜笑颜开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男婴走向宫子瑜。
“恭喜单于,贺喜单于!阏氏生了个小王子!”
宫子瑜来不及看一眼初生的儿子,便焦急地往大帐里走去。
一走进大帐,血腥味扑鼻。
叶清绾刚生产完,满脸苍白。
她见宫子瑜进来,虚弱道:“阿瑜,你怎么来了,你见过我们的孩儿了吗?”
宫子瑜扑到她床边,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道:“阿绾,你受苦了,今后我们便只要这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他轻柔地为叶清绾抚开凌乱的发丝,随后用温热的手帕为她拭去额间的汗珠。
想起前世自己拼死为殷淮临诞下一子后,他不仅没有来看过生产后的自己一眼,也再没有碰过自己。
叶清绾只觉得两世迥异的境遇是多么荒唐,她满眼柔情地看着眼前人,温声道:“谢谢你,阿瑜。是你让我知晓,何为爱人与被爱的滋味。”
这一世,她终于没有爱错人。
前世的往事如烟而散,今后等待叶清绾皆是好时光。
——全文完。
